御医到底是御医。
第二日午后,海棠便来禀报,说那位若兰姑娘醒了,只是不便挪动,就还安置在听竹轩里。
彼时,几位姨娘正在我屋里分料子。
一听这话,立时又炸了锅。
连平日话最少的云姨娘都小声念了一句:“这,不合礼数吧?”
琴姨娘还是那么直来直去:“岂止不合礼数?简直就是把咱们姐妹的脸往地上踩!”
柳姨娘和梅姨娘一唱一和。
“咱们的脸面算什么?”
“夫人和老夫人的脸面才要紧。”
……
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默默抿了口茶,等她们吵的差不多了才开口。
“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还不全是侯爷的一句话?”
“何况当初,几位比着这位若兰姑娘,也不遑多让。”
一句话堵了琴、梅、柳三位的嘴,只一个懵懵懂懂的云姨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又叹了口气。
这几日我叹气叹的比过去三年都多。
“拿了料子便回去歇着吧,该来的挡不住,过好自个的日子。”
琴、柳、梅三位识趣退下了,唯有云姨娘没动。
巴巴的凑到我跟前,从荷包里摸了两块饴糖给我。
“夫人,吃块糖吧,吃了糖就高兴了。”
我接了一块放在嘴里,摸了摸她的头。
好容易打发走了这几位,累得眼都不想睁。
屋里几个伺候的都识趣的禁了声。
只有海棠边收拾布料边嘟囔:“都是一身白毛毛,还说别人是妖怪!”
也不知道她哪学的这些怪话,还真是一针见血。
我含着糖不禁笑出声,确实高兴了一些。
由我压着,几位姨娘虽心有不甘,倒也没怎么出格。
只是,眼看一个月过去了,那姑娘竟然还稳在听竹轩里。
这可就不太好看了。
我不禁暗骂霍承昱,气他尽给我找事儿。
再这么下去,莫说后院不宁,只恐怕连老夫人都要坐不住了。
前八年一次都未进过的听竹轩,托了那位若兰姑娘的福,这一个月里我居然来了两次。
依旧是余虎引路。
我看他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直到进了内室,我才知道余虎为何会那般怪异了。
原来是霍承昱在亲手给那姑娘喂药呢。
这等殊荣,莫说是我,恐怕连霍老夫人都没有过。
两人喂的专心,喝的投入。
我和芍药两个大活人走进去,竟没人察觉。
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颇有些佩服那姑娘的胆色——
被堂堂镇北侯这样伺候着,居然也没有半分不自在。
许是被我看的时间长了,那姑娘终于转头看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我,不知为什么,眼神躲了一下。
我思摸着,我最近穿得都很素净,怎么就闪着她的眼了?
霍承昱也看了过来。
“夫人怎么来了?”
也就随口一问,便转了回去,手里的药匙都没放下。
我淡淡一笑,走过去瞧了瞧那姑娘的面色才道:“听说若兰姑娘大好了,我便来问问侯爷的意思,要如何安置?总在听竹轩里也不像个样子。”
“我在这里挺好的,不敢麻烦夫人。”
没等霍承昱发话,那姑娘先开了口。
我挂着笑,没吱声。
霍承昱面上有些尴尬,放下药碗站起身。
“若兰不懂礼数,夫人莫见怪,咱们出去说。”
不懂礼数?还是有恃无恐?
我随着霍承昱去了听竹轩的小书房。
霍承昱开门见山:“我打算以平妻之礼迎若兰进门,安置在兰馨院。”
我笑意不变:“老夫人同意了吗?”
霍承昱不说话了。
霍老夫人必不会同意,她老人家还是知道分寸的。
纳妾可以,平妻是不可能的。
当年霍承昱因不满皇帝赐婚,闹了许多次。
我下嫁之后,霍老夫人体恤他委屈,放下长辈的架子,亲自出面请我应允。
五年时间,霍承昱纳了琴、梅、柳、云四个妾室。
把我这个皇室公主的脸皮当成地皮来踩。
直到三年前他带兵出征,镇北侯府才算消停下来。
没想到时隔三年,霍承昱还要闹这一出。
甚至连平妻的位子都许了出来。
真真儿是不把我这个公主当人看。
我收了笑意,踱到一边坐下,缓缓开口。
“当初父皇赐婚,我还未嫁进侯府,侯爷便纳了琴姨娘为妾。理由是她伺候侯爷十几年,误了青春,该给个名份。”
“我嫁入侯府第二年,侯爷与同僚去醉仙楼吃酒,又迎了梅、柳二位姨娘进门。说是红颜知己,不忍辜负。”
“侯爷出征前一年,去外家祝寿,又带了只有十五岁的云姨娘入府,说是心疼表妹嫡母早亡,要安置在侯府照料……”
“那不一样!若兰救了我的命!我以平妻之礼相待都是委屈了她!”
“呵,是吗?”
我轻笑一声道:“那不如我自请下堂,侯爷以正妻之礼安置若兰姑娘吧。”
“胡闹!”
霍承昱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来回踱了几步,才勉强压住火气。
“若兰与旁人不同,她不但于我有救命之恩,还是我同僚的遗孤,我不能薄待了她!”
同僚遗孤?那又如何?
我还是皇室公主呢,不也被你苛待至此了吗?
“侯爷怕不是忘了,平妻之位非比寻常,是需奏请圣上恩准的。”
霍承昱一怔,气焰散了一半。
想必是这会儿才想起,我这个正妻还有个公主身份。
默了半晌,霍承昱勉强妥协了半步。
“夫人提醒的是,那就以贵妾之礼办吧。劳烦夫人尽快把兰馨院收拾出来,不必俭省,缺什么去我私库里拿就是了。”
可真是大方。
就是不知这话传到后院那四位耳朵里,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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