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林卫国的媳妇程英带着两个孩子,站在林宝良家门口抹泪。
早上张春燕在水塘边受了好大的气,被人捞上来后一到家,就给程英脸子瞧。她自己心里憋闷,于是怎么瞧这个媳妇怎么不顺眼,觉得她不出去赚钱天天在家就是个祸害。
程英其实已经习惯婆婆这种时不时的发火,但是今天这样大的火确实是她头一次见。她稍微想了想这几天发生的事,以及村里的传言,就大概知道婆婆发火的原因。
儿子没出息,但儿子是宝不能打骂,于是只能把气撒在她身上。可她也不是天生的受气包,左右思量之下,打算把矛盾转移。
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大哭着来到林宝良家,路上吸引一众好奇村民。到了后她站在院子里,也不进屋,就站在院子里让探头探脑的村民们看。
穆子美正在杂物间看林宝良做东西,何小翠在厨房烧饭,完全没察觉院子里多了好些人,直到有人跑进屋子里说,他们才知道。
何小翠慌乱地把锅里的菜盛出来,边往围裙上擦手边大声问:“程英,这是怎么了?”
她对程英印象还行,至少不油滑,人也勤快,看对方这个样子,猜测一定是受了张春燕的气,但她不明白为何院子里还围了一群人在看。
她正准备说让程英留下吃饭,却不成想对方“噗通”一声跪下,然后哭的愈发撕心裂肺:“求婶婶给条活路!”
看热闹的村民们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一出戏,纷纷凑头往前。
何小翠也顾不得手上脏,托住程英的手臂就想把人拉起来,谁知这人竟是一坨泥,怎么都提不起来。不光提不起来,还把两个小的一起拉跪下。
“这是干什么,”何小翠着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下跪?”
“前几日婶婶与子美上门,说卫国偷了东西,婆婆生了好大的气,他怨我不会赚钱,更没有管教好自己丈夫,这几天天天给脸色瞧,今天回去干脆连饭也不给吃。”
说到这里程英一脸的真切恳求,“求婶婶别计较卫国的事,不然我这日子是没法过了,而且我听说小叔叔找了份好工作,一个月能领60块,想必你们也不缺这一点。”
院中看客们听到这句,顿时骚动起来。
“就是,林叔这一上班,加上何老师,两人一个月有一百了,稍微补贴点自家兄弟的孩子,也没什么。”
“但林卫国一家是个无底洞,一直补贴谁受得了?难不成还要帮他儿子存钱,讨老婆不成。”
“你们着什么急,前些年林卫国不是说,要把儿子小辉过继给林宝良么?这怎么能算别人儿子?”
看客们有说风凉话 的,有不平的,还有嫉妒林宝良得了工作前来看笑话的。
穆子美听到动静走出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听了会,然后走上前说:“错是堂叔犯的,与我奶奶有什么关系,堂婶找错人了吧?”
程英瞥了眼穆子美,没有搭理,反而拉住何小翠的裤脚:“还求婶子答应。”
穆子美咬牙,眼前这人明显比林卫国要聪明,狗皮膏药加绿茶,不好对付。
她把何小翠拉到自己身后,愤慨道:“你这算什么意思?威逼么?”
程英低着头不说话,一脸受了欺负的委屈样。
“子美,你这就不对了,她毕竟是你堂婶,你怎么能这般对她说话?”围观村民说。
穆子美被气笑了,点头说:“好,既然你喜欢跪,那我陪你。”然后直接在程英面前跪下。
不就是比谁不要脸,比谁豁得出去,比谁更弱小可怜么?谁怕。
何小翠被唬了一跳,立马要拉穆子美起来。而程英瞪大眼睛看着穆子美,眼中满是诧异。
一般读书的小姑娘都要脸面,不会像村里的妇人一样撒泼,可她没想到,穆子美是个重生来的。
“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容易,”穆子美说,“亲戚之间互相帮衬着也是应该,毕竟谁都有个过不去的时候。”
程英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垂手歪着脑袋,说:“那子美还不帮着劝一下婶婶。”
“可这帮,也是有条件的。”穆子美眼眸幽深,看向程英的带着彻骨的冷意,“如果没底线地帮,那是烂好人,是蠢货,如果不仅没底线,在知晓对方人品后还继续帮,那我觉得,这人也不必活了,直接跳水塘淹死吧。”
她这一番话,太过离经叛道不讲情面,让听的一干人等都噤了声,但瞬间正院子就沸腾起来。
“子美你怎么能这般说话?”
“说了高中生读过书的,我看就这心肠,比老虎还黑。”
“何老师自己不就是读书出来的,一股清高劲,这小的也好不到那里去。”
“我知道,大家对我这话很不认同,毕竟刀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疼。”穆子美扫了眼周围,笑着问,“大家不是觉得林卫国可怜么?那你们怎么不帮?要不我把他一家送给你们当亲戚可好?”
所有人瞬间收声。
“家境好的,应该帮家境差的好像是公理,但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既然知道自己不如人为何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一次两次的讨要,因着亲戚的情分,我们帮了,可次次讨要,你们就不觉得脸红?和那些拿着碗腼着脸上门讨饭的又什么分别?”
程英气得脸色涨红,“你”了半天也没说完整一句话。
穆子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爱跪就跪,午饭就不留了。”说完拉着和小翠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英浑身颤抖,而后捏着衣摆恨恨喊道:“穆子美!”
穆子美停下脚步,站在阳光下回头,明亮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耀眼地不可直视。
“从小你就什么都有,你又怎么回知道我的苦处?”程英嚷道,“你即便没了爸爸,可爷爷奶奶一样疼你,你依旧可以读书,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我呢?”
“我只能早早嫁人,嫁谁不是自己能定,结婚后还得处处看婆婆和那个没用鬼的颜色,我又做错了什么?同是一个村的,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
夏日的烈阳照在身上,穆子美却浑身发冷,看着跪在地上的程英,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是否那个时候,她也与程英一样,深藏着满腹怨恨,只需要一根针的事情,就能爆发?这个世道留给女子的路本来就少,稍一不慎,粉身碎骨。
前世她见了太多可以被家庭忽视与舍弃的女子,不管是原生家庭,还是结婚后的家庭。
这个话题才沉重,穆子美无法回答,她回身,脚步沉重地走回屋里。
程英没讨到便宜,带着孩子灰溜溜地走了,她一走,看热闹的人也全部散去。
吃午饭的时候,穆子美把迁户口的事,再饭桌上正式说了。
“你说什么?”奶奶何小翠一脸诧异,“你真要把户口迁回来?”
穆子美点头,她不光要把户口迁回来,还要把姓改回林,好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林宝良咪了口酒,说道:“早该迁回来,要我看当初酒不该让圆圆跟王爱娇,那根本不是个会带孩子的。”
何小翠剜了林宝良一样,让其闭嘴:“可迁回来你就变成农民户口,居民户口的一些福利都没了。”
“奶奶,”穆子美给何小翠夹菜,“我现在不也没享受什么福利么?我不在乎这些。”
何小翠张张嘴,最后点头:“行,你想迁回来就迁,正好让那一家死心。”
晚上关灯后,穆子美瞪着打补丁的蚊帐,怎么也睡不着,她翻身坐起,开灯,翻出自己的日记本,在今天那页上郑重写下自己的愿望:
1.迁户口,改姓;2.考大学;3.赚钱;4.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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