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林渊失忆的第三天。
程幂约了我见面，我答应了。
雨下的有些大，清风裹挟着雨水，滴落在玻璃上，形成一股水路缓缓向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程幂坐在我面前，她五官生的精致，眼睛是标准的杏眼，明眸善睐，二十出头的年纪，鲜活亮眼。
她浅笑的开了口，「好久不见，瑶小姐。」
我去林渊公司时就发现他公司的人对程幂的到来习惯的紧。
很多事情，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我没有再给她寒暄的机会，直截了当的问她。
「你想要什么。」
她愣了一瞬，随即眼尾上挑，带着志在必得的光彩，「和林渊分手。。」
我点了点头，「好。」
程幂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瑶小姐，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我没有在糊弄你，既然林渊选择了你，我就会退出。。」
她这回是真的讶然了起来，「你，就没有什么不甘嘛。」
我被她这话逗笑了。
「希望我离开的是你，觉得我不甘的也是你，程幂，你未免要的太多了。」
她眼眸沉了沉，随即又勾了勾嘴角，语气里带了些娇憨。
「我是真心爱林渊的，如果瑶小姐愿意成全我们，要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我冷眼看向她，远处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早就走到了跟前。
林渊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深邃的眼眸内垂落下一抹暗色的阴翳。
「瑶鱼，你发的那条分手的短信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程幂立刻像菟丝花一样缠了上来，双手紧紧地扒着他。
「林渊，瑶小姐说，她想和你分手。」
林渊一怔，他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动怒，可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程幂，你越距了。」
程幂被他的话吓的一抖，低声抽泣了起来，泪珠不断的下坠，睫毛轻颤。
「对不起林渊，我只是，不想让你再那么为难了。」
我看着眼前这出闹剧，无端有些想笑。
一把抽出了我的手，离开了这荒诞的舞台。
林渊想堵住我，但那好不容易缠上大树的菟丝花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程幂一下跌倒在了地，压抑的哭声溢了出来。
他顿了一瞬。
最终还是停留在了程幂面前。
6.
林渊失忆的第四天。
他开始疯狂的联系我，但是电话短信，我全都拉黑了。
我搬离了那个曾经的家，回到了我的工作室。
看着这满墙的画，我想起第一次见林渊的情景。
我和他的见面，是一次意外。
那是我第一次举办画展。
因为出门太匆忙，突然犯了低血糖，害得我在马路上出了车祸。
车辆躲闪不及和他的车对撞了上去。
人没受伤，反倒是车报废了。
我吓的连声道歉说会赔偿。
他却淡笑了一声，「你看起来很忙，我可以叫司机开其他车来送你。」
我愣在了原地。
微风拂面，头顶的日光带着些朦胧，斜斜的落在了我和他的脚下。
前些日子我的老师介绍我去参加了一个国外比赛。
我因为林渊的事一直在犹豫。
现在看来，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但是我要想完全避开林渊的不可能的。
他决定的事向来是执拗的，就像当初他违背他爸妈的话根我在一起时一样。
我和个无权无势的孤儿，他父母自然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但那个时候的林渊，对我，向来是义无反顾的。
那个时候他是怎样对我说的呢。
「我和你告白，只是告诉你我的心意。
你无需有心理负担，因为告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如果你接受，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如果你拒绝，也只不过是花开两朵。
瑶鱼，我希望你明白，你不是我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你是我怦然心动之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
我还是决定，要跟他说清楚。
起码要和我这三年的青春，好好的说再见。
我去了和他约定的咖啡厅。
林渊在马路那头。
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
他穿着稍显单薄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腕上搭着西装外套。
他应该是瘦了些，五官棱角分明，显得整个人都很冷峻。
「叮铃」一声，他推门入店。
他大步走了过来，服务员把单子递给了他。
他看了眼我面前的咖啡，娴熟的点了几份蛋糕。
他率先开了口。
「路上有些堵车，我给你新买了条项链，要不要试试看看。」
我还没接话，服务员就把蛋糕端了上来。
是提拉米苏。
林渊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年轻的服务员耳根多了一抹薄红，恍惚地应和着。
我才发现，无论怎样的场合，他垂眉时，总有股与生俱来的亲和感。
他把项链拿了出来，银白的链子，项坠是颗圆润的白色珠子。
珠子的表面上很多细小的凸起和凹陷。
每个小点又有很多不同的颜色组成不同的图案。
就像星辰在宇宙中的轨迹一样，耀眼又神秘。
他送起礼物来，向来是很大方的。
但是他这份大方，却不仅仅是对我一个人。
我阻止了他的动作，问道:「林渊，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指尖一顿，声音有些低哑，「小鱼，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我默然地看向他。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那天在办公室，是程幂在我喝的咖啡里下了药。。」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了。」
「小鱼，你能原谅我吗 ？」
「我放弃了我真正喜欢的人，这世上怎么会有比我还要愚蠢的人。」
「现在我的病已经好了，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林渊，你在骗我。」
「我从来都不带珍珠的，你如果真的记了起来，不会送我这个。」
他的眼眸骤然缩紧。
我站起了身，低声道，「如果你开始的选择不是我，那就永远别是我。」
7.
我不清楚林渊这幅作态是为什么。
可能是真的记起了什么细枝末节的事。
又可能单纯觉得被一个女人甩了不甘心。
但无论是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我起身就想走，他却叫住了我。
「小鱼，你不爱我了吗？」
我顿了一瞬。
他这一声像极的曾经。
但是，曾经只能是曾经啊。
我垂下了眼。
「林渊，我已经陪你走到我力所能及的地方了，我们，结束了。」
我推门走了出去。
他却追了上来。
雨气扑面而来，他没有拿伞，直径冲向了我面前。
黑色的西装外套扔在酒店内，白色的衬衫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一头黑色的短发下垂，盖住了眼睛，看不见他眼里翻涌的暗色。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红着眼求我。
「小鱼，你不能这么对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能没有你。」
他声音嘶哑，背脊颤动，放低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又困惑了，很想问他，现在做这些到底算什么意思。
不管他记没记起来，他出轨都是事实，我们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也许是我看他的眼神，冰冷到他看不到希望。
他慌忙的抱紧了我，「小鱼，求你，我错了，别走，好吗。」
我伸出手，轻轻擦拭了他眼角的泪痕。
他的眼神中隐约透露出来一丝脆弱，仿佛一叶飘零的落叶，无助的漂泊在风中。
「林渊，我的人生没有那么多的三年，青春没有，爱情更没有。
如果重来一次，我会记住初见你时的模样。
然后躲在人群里，就算在喜欢，我也不会出来。 」
他瞳孔一缩，发疯一般的想要抓住我。
他力气大的我有些招架不住。
推搡间，湿滑的地面让我一下崴了脚。
我倒了下去。
无数车流驶了过来。
「逼——」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响起。
接着「砰」的一声沉闷的响声穿过了耳朵，刺进了心脏。
我回头看去……飞车串流的大道，茫然奔走的行人，时间仿佛变慢了。
伴随着汽车紧急的刹车声、路人的惊呼声。
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划出唯美的血痕，战栗的红色诉说着不尽的荒凉。
铺天盖地的疼痛一瞬间就涌了上来。
林渊嘶喊的声音掉落进了我的耳中。
但下一刻，我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8.
病房的墙壁被涂成淡蓝色。
上面挂着一幅绿色的植物画，让人感到一丝自然的气息。
床头柜上放着一束新鲜的雏菊，花瓣柔软如丝，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旁边的监护仪上，心跳声被放大，清晰可见。
我醒来的瞬间，床头的呼叫铃也被按响。
医护人员涌了进来。
我昏迷一个星期。
车祸后造成了局部骨质连续性破坏，伴有四肢骨折。
万幸的是，没有颅脑损伤。
我听医院的人说。
我出车祸的时候，林渊也跳了出来，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尽管他没护住我，还是受了点轻伤。
病房门口走入一个人，我转过头去。
竟然是程幂。
她面容憔悴不少，眼下乌青，整个人显得十分颓废
她站定，向我开口：「你赢了。」
程幂自嘲地笑着，声音嘶哑，多日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你知道吗，这次车祸居然阴差阳错的把他的病治好了。
这下好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了。」
「听说你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他自己都还病着。
他却坚持要去看你，在你的病房外跪了整整一天。」
「他对着墙壁，对着阳光祈祷，希望你平安无事。」
「谁都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但他看到病床上的你，就生出一种长跪苦求神仙保佑的绝望。」
我听着她的话，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
我抬手把被人放在了包里的项链递给她。
「程幂，我和他，已经两清了。」
程幂整个人僵住了，喉咙里溢出不甘的呜咽。
「帮我物归原主吧。」
程幂接过去，神情哀伤，转身要离开。
我叫住了她。
「我没赢，你也没输。」
她的身影顿住。
「你受过比我更好的教育，有比我更体面的出身。
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爱林渊还是因为你的家族需要林渊的权势。
但是程幂，只知道靠男人，是出不了头的，你有资本，也有才智。
耗费在一个男人身上，真的是你希望的吗？」
「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为了一个男人，争得两败俱伤。我们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论输赢，毕竟谁的生命里都不是只有爱情。」
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程幂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但我看见，她原本低垮的肩脊挺直了许多。
9.
我出院的那天见到了林渊
夏末的阳光依旧很刺眼，窗户被打开了些，风漏了进来，我理了理发丝，回过头。
林渊在离我几步开外的地方。
他安静的站在那，脸色比之前还要差，眼里有着清晰的红血丝，背脊微弯。
目光定在了我的脸上，黑眸里的光点稀疏破碎。
他好像真的恢复了记忆。
我看着他，恍惚就想到了他当初跟我许下诺言的时候。
他长身鹤立的站在人群中，人海茫茫，唯独他清晰可见。
他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定。
「我把告白的话写了一遍一遍又再写了一遍，
每一遍都没法写尽我的想法。
我想，这一次大抵是要意料之中的出糗了。
但是小鱼你总是会包容我的不是吗？
世事无道理，两座孤岛也曾试探着靠近。
人生的路很长，但只要你回头，就会看见我。
亲爱的女朋友，你好。以后，请多多指教。」
风大了起来，桌上雏菊的香味飘了出来。
我突然觉得，我和林渊不该这样，但也只能这样。
「林渊，我们没有以后了。」
他怔然了一瞬，喉结上下轻滚。
「小鱼，我真的错了，算我求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他仍然不愿意走，急切的着看我。
在我面前，他似乎永远西装革履，永远富有教养。
从来没有过这么脆弱的时候。
手上的吊针口突然有些刺痛，我眨掉眼里漫上的酸涩水汽。
「林渊，我死过一回了，我不欠你了。」
「这一年，我尽力了。」
他瞳孔一缩，像是压抑着什么极大的痛苦。垂下眼，自嘲般的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哑至极。
「我，明白了……」
不知从哪传来水滴的声响。
啪嗒一声，像是眼泪坠下的声音。
我和他的故事，从你好开始，到你好好的结束。
我最终还是登上了前往国外的飞机。
我的作品得奖的那天，无数的媒体想问提问。
「瑶画家，你的画作大多都是在用轻松欢快的画风讲爱情。
但是却又透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味道，想问画家对于爱情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我释然地笑了笑，「我始终觉得，爱情是美好的。
陪一个人走了一段没有结果的路 ，虽然时间不长 ，但毕生难忘。 」
「以前我不太相信喜欢会被消耗殆尽。
但后来我开始明白，人和人之间只要有了喜欢就会有期待。
我们都在期待自己喜欢的人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爱自己。
然后用自己有好的方式去爱别人。
但这中间实在太复杂，一旦两个人不搭就很难继续喜欢。
比如他喜欢你的方式，不是你期待的样子，或者你喜欢他的方式。
他完全感受不到，所以才有了很多错过的恋人。
是真的喜欢过也彼此失望过，感情这段事太难说清楚。」
「我不后悔爱过那个人，但也庆幸已经放下。」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人群中，我好像恍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但转瞬就消失不见。
盛夏最终像失语的蝉陨于绿野。
一晃又一秋，有人再见，有人再也不见。
林渊番外——
她去国外的那天，他守在我和她的房子里。
他细数着过去的事，苦笑出声。
门外突然响起了门铃，是一份快递。
她给他写了一封信。
他浑身一颤。
迟疑了好久，最终还是打开了它。
林渊:
你好。
纠结了很久还是想给你这封信。
就当给我们曾经的美好和分别的遗憾画上一个可能并
不那么完美的句号吧。
我似乎真的很喜欢你，看到落日晚风就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耳机里放的每一首音乐都想分你一半。
我喜欢清越高悬的明月，喜欢月下摇曳的玫瑰，喜欢一切浪漫和美好的
事物，喜欢与你分享这个灿烂烟火人间。
这一切可能都是因为，我似乎真的很喜欢你。
但是啊，飞雪的腊月大概永远迎不来盛夏蝉鸣的心动。
说不遗憾和洒脱只不过带上自欺欺人的面具。
闭上眼都是眉宇之间的温柔蜜意，白衬衫怀抱的气味和倚在肩膀的安心。
感谢你来过这里，造访我轰轰烈烈的心脏和感情。
至少它在那段流淌着幸福的记忆开过锦簇盛放的繁花，欣赏过冰雪融化的温暖和春雨
蒙蒙的酸涩美景。
但春天的列车总会到站，落花和泥泞终将消失在大雨滂沱的夜里。
月亮总会黯淡，太阳也不能永远高悬不落。
或许早预感到分别那天的来临，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吧。
我有时会想，如果哪天不是我要你来接我回家，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车祸呢，你是不是就不会忘记我呢，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但是这世上，哪里来的如果。
车祸让你爱上我，也让你忘记我。
或许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们不合适 ，但我还是拒绝了所有人，陪你走了一段没有结果的路。虽然时间不长，但毕生难忘。
程幂其实只是一个导火索，或许是我每隔七天都看着那双陌生的眼睛，或许是你一次又一次的的冷漠。
我坚持不下去了。
「人与人之间，有过那么一瞬间就足够了。」
我明明也是这么想的，有过瞬间就好了，可是感受到你要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很难受。我想我此刻面前的日落该是两个人一起看的。
哪怕是早已预演过无数次的告别场景，我仍旧红了眼睛，说不出一字半句，更道不出别离。
只记起你第一次与我对视时慌乱躲闪的眼睛。
像是时间定格又重启，我会永远记得那一瞬间你爱我的眼睛 。
难说再见，那便祝你平安，祝你前程似锦。
……
更深处的记忆被勾了出来。
「林渊，沙发换灰色的好不好。」
「林渊，浴室的灯坏了。」
「林渊，饿了吗。」
「林渊，我爱你。」
……
他满怀欣喜收到她的一封信，却不知是一封诀别书。
那是他，等了好久好久的人啊。
从前的他怎么敢啊，怎么敢啊。
他终究还是弄丢了她。
他全身感到了一阵痛苦的颤栗，无力的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任随泪水漫流。
就这样，他和她的故事闭幕。
没有任何观众。
在他和她初遇的夏天，悄无声息的结束。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