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隆冬二月。
爹爹因得罪圣上,林家上下俱被流放,与爹爹交好的官员都缄默不语。
天子一怒,谁敢出头。
邵承喻去年就率兵出关,如今已离开西梁数月,自然不会知晓林家的处境。
我们一家老小被戴上重重地枷锁,连长姐也牵涉其中,可怜她怀着肚孕,本就不堪的身体更加孱弱,行走时举步维艰。
快到回鹘时,爹爹学生沈沉托人带来消息。
一种不详的预感包裹着我的全身。
邵承喻大败困于前线,被敌军乱箭穿心而亡,追随他多年的邵家军群龙无首,一时间溃不成军。
爹爹闻此不禁老泪纵横,圣上下旨流放时,他都没皱一根眉头,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
林家没有儿子,爹爹早已将邵承喻当做亲儿子,如今儿子没了,自然伤心难过。
长姐正在孕吐,可她已经实在吐不出任何东西,闻此更是急火攻心,一口鲜血直接喷涌出来。
我颤抖地抱着长姐,眼泪大颗大颗焦急地滚落下来。
长姐的小娃娃将将满月,如今没了爹,肚里的小娃娃怎么办,长姐怎么办。
邵承喻是长姐的命,没了邵承喻,长姐再没生得希冀,整日整夜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掉眼泪。
我和爹爹不敢提邵承喻,我深深攥紧拳头下决心,我必须让长姐活下来,让家人活下来。
爹爹旧疾复发,我没有银钱为他治病,
我跪在地上一遍遍求官吏行行好,却被一个官吏吐了一口唾沫在脸上。
为了爹爹,一口唾沫算什么,我头发蓬乱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出血来。
曾经都城男儿争相求娶的姑娘,竟沦落至此。
长姐心疼地拉开我,一双温柔的手轻抚我的脸颊:「青儿,别求他们。」
我看了一眼长姐的脸,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这群官吏是势利眼,以前我林家得势,上赶着巴着我爹爹,如今见我们落难,一口好饭也不给,尽是些馊饭馊菜。
不知不觉已到盛夏时节,我们常常连口水也喝不上,嘴角干得皲裂,我忍忍不碍事,但爹爹和长姐不行。
我趁他们睡着,偷偷用枷锁磨破皮喂血给他们喝。
所以路程还没到一半,我就消瘦得不成人形。
长姐不想拖累我,几次欲轻生,都被我眼疾手快给拦住了。
我强忍住情绪道:「邵将军的遗腹子还在,长姐定要好好活下去。」
长姐和邵承喻情比金坚,我应是戳中了她最柔软的那块儿,她也不在寻死,半响后朝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可是爹爹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强撑着。
好多次,我看到爹爹咳出了血。
爹爹在朝为官时身体就不好,朝廷上风云变幻,爹爹身为左相常常受常人所不能受,忍常人所不能忍。
我心疼爹爹,却也无力为他分担。
爹爹的身体形同枯槁,他还是没能活下来。
临走前他沙哑着跟我们说:「我对不起你们姐妹。」,一滴滴泪从他交错的褶痕上落下来。
我的心绞痛得厉害,却不敢落泪。
「好想喝一口你娘亲亲手酿制的桂花酿……」
我实在忍不住跪下双膝,眼泪夺出眼眶,「爹爹,女儿不孝。」
「青儿,照顾好长姐,还有,还有…..」,爹爹的嘴张了张,还没说完就咽了气。
我想爹爹,应是希望我们活下去。
我重重地点头,也算答应了爹爹,随后我和长姐郑重地给爹爹磕了几个响头。
形势所迫,我们只能草草埋了爹爹。
夜晚,我抬头,这里的月色和西梁的一样,只是我不知道齐烁是不是和我看着同一轮月光。
我全家被流放,我和他的婚事也作罢,或许他是忘了我了。
我曾问过齐烁,「你会不会有一天三宫六院,忘了青儿?」
齐烁的眸子坚毅了几分说:「哪怕下辈子我也不会忘记你。」
我望着他,只当他是玩笑话,「你定是开玩笑。」
他伸出手和我拉勾盖章,「我不会欺瞒你。」
心突然揪着疼了一下,我抬手摸了摸脸颊,指缝冰凉。
突然我隐约听到了声响,是附近的劫匪。
劫匪见我容色出众,将我强行拖至草垛上,他们人多势众,我不敢反抗却死死拽着衣裳。
长姐拼了命在后面追,我见她绊倒好几次,脸和手都擦伤了,却还是跌跌撞撞朝我奔来。
「长姐……」,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衣服撕烂了,身边充斥着恐怖的男人声音,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旁边却有劫匪无耻地说:「这辈子没有玩过身怀六甲的女人。」
长姐虽然身怀六甲,却仍是貌美,只不过这段时日她略显病态,看起来就更娇美了。
「不要,求求你们。」
「不要……」,我嘶喊着。
他们无视我的话拖走长姐,长姐死死护着肚子,他们侮辱了她。
那天长姐的哭喊声响彻天际,我的眼泪快哭干了,却被追上来的官吏强行带走了。
大概出了十几里后,官吏睡着了,我趁他们不注意折回去找长姐。
我到的时候,满地的血。
我踉跄地跑过去,长姐眼神涣散,头发凌乱,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里,她的下体流淌着鲜血,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血。
我抱着长姐,手上是一股热流,我嚎啕大哭,
「长姐。」
「长姐,对不起……」
她的泪上挂满了泪痕,但她还是和以往一样温柔,
「青儿,替林家好好活下去。」
「长姐无能,不能保护你了。」说着,长姐呜咽着吐了一大口血。
她的目光凝视远方,讪讪地笑了,
「长姐去找爹爹和邵郎了……」
长姐的手垂了下来,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慢慢变冷变硬。
这么久以来,我强忍的坚强终于在这一刻破防,眼泪决堤般淌下来。
我没了爹爹。
没了长姐。
以后,我没有家了。
我在黑夜里哭泣了很久,直至天明。
不知过去多久,我想再喊一声「长姐」,却发现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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