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东西八文钱就能买这一小布兜。
可是,每一文钱在王雪梅的手里都有正确的去处,而且那每一个铜板常常对应的都是多少黍米。
百姓是种地的,可他们这样的百姓却又需要精打细算每一个铜板去买粮食,再细细的斟酌每一把粮食的去处,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全家人都以为她这个掌管家中财权的老太太,总在私底下偷偷吃好吃的,可事实上,到她嘴边的食物都是最少的。
只是他们一直以为,是最多的,最好的而已。
粮行的小厮手中拿着一把鸡毛掸子,正无聊的跟飞舞在粮行门口的苍蝇、蜜蜂斗智斗勇。
在他脚边已整整齐齐的躺了十来只苍蝇与蜜蜂的尸体,他们依旧保持着飞翔的姿态,走的安详且惬意。
王雪梅的脚步轻轻一抬,绕过那整整齐齐的尸体大阵,对年轻的小厮温声说道:“这位小哥,黍米何价?”
“二百文一石,客官是只要黍米吗?白米也没多高,要不要来点儿?”年轻的小厮扶了扶歪歪斜斜的平民巾,立马打起精神说道。
“只黍米便好。”王雪梅说道。
“得嘞,这就给您量!”小厮洪亮地吆喝了一声,但却兴致缺缺。
连个买米的大客都没有,掌柜的傍晚回来怕是又要啰嗦他惰怠不做事了,这年景太好了,卖粮反而成了个吃苦的差事。
该有点灾年,让大家的肚子稍微勒一勒才好。
小厮在心中嘟囔着,抓了一把黍米给王雪梅看了看质量。
王雪梅点头,“给我装四石吧。”
四石刚好一两银子,多了这驴车也拉不了。
“得嘞,您稍等啊!”小厮眼前猛然一亮。
虽然是个只吃黍米的,但也是大顾客。
他手下飞快的忙活着,一边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今日能进项多少,四石黍米,刚好合一两银子。
小银子往掌柜的面前那么一拍,按他以前的说法,怎么着也得跟他分润个五文钱。
五文钱呢,再攒攒就可以和小娟儿对烛饮杯小酒,再嘿嘿嘿……
王雪梅看着笑的忽然猥琐起来的小厮,眉头轻轻一皱。
卖粮而已,他笑成这个鬼样子做什么?
韩凌澈撞了撞周羡的肩膀,“你这番怎不动动嘴皮子了?”
周羡呸一声吐掉了口中被他嚼的稀烂的柳树叶子,撇嘴轻声说道:“一个看店的小厮而已,我跟他哪怕嘴皮子磨破了,他也不可能做主多给我们一粒米,费那功夫做什么?”
“这里面还有点门道?”韩凌澈有些讶异。
周羡怔了一下,忽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我嘞好二哥,这里面的门道啊,可比家门前的池塘深多了。”
韩凌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难道不就是舍下脸面的胡搅蛮缠吗?
称粮的过程很快,王雪梅只是在边上盯着,粮行小厮量好一麻袋,两个儿子便封好口袋,装到驴车上。
四石黍米装了足足六麻袋,王雪梅付了银子后,又在附近的酒肆沽了一壶好酒,以及一提云片糕,三人这才出了城。
酒和云片糕都是她给周羡的那位羊倌义父准备的。
老羊倌能放周羡回来认亲,这个情,王雪梅打算认一辈子,认成亲。
以前他是周羡的义父又是养父,如今虽然周羡的身份变了,但这个义父王雪梅打算不仅仅是周羡认,她更要认。
因为有了四石粮,驴车已无法再承受三人的重量。
回去的路上,只有王雪梅一人坐在驴车上,周羡和韩凌澈只能步行跟车。
相较来时速度慢了很多,一直到未时过,他们才赶回了村里。
村口那几棵亭亭如盖的大槐树下,一群趁着午时闲下来的妇人正在扎堆浆洗衣物,老远就能听见阵阵嬉笑声。
穿村而过的那条小河,在村口槐树下水位最低,于是乎这里也就成了王家沟村人取水、浆洗衣物以及洗澡的地儿。
吱扭吱扭的驴车进村时,妇人们的嬉笑声齐刷刷的停了下来,皆从堤上好奇的探出脑袋张望了过来。
“韩老四家的回来了,啧啧,那妇人往驴车上一坐,两个儿子跟在前后,还怪有气势的,整的跟那官夫人出行似的。”
“你想被活埋了吗?”
“这八婆脖子长,不怕埋。她要是埋土里,脖子一抻,就能给自己啃出一个坑,把自己给啃出来。”
“五婶子,你这张嘴要是实在关不住门,让他五叔晚上给你好好堵堵,别什么话都往外乱蹦,小心我撕了你这张破嘴。”
“你要有那手艺活赶紧给我撕一个,我正嫌我这嘴有些小,吃饭都慢人一步。”
“太小了都没办法让他五叔给你堵堵?咦,韩老四家拉的那是粮食吧?今年地里粮那么欢实,他们家怎么还从外面买粮?”
“买粮肯定因为断粮了呗,还能因为啥?里正常说什么牝鸡司晨,倒反天罡,乃妖孽之兆。到底有多妖孽我没看出来,但我看出来韩老四家这日子过的确实是惨,这女人啊……迟早给这一家子都霍霍完喽。”
“可小点声吧,连里正都怕韩王氏那几个兄长的马鞭,你不怕被打死?那贱人生了个好命,跟我们这些人可不一样。”
“我更怕这女人不只是害了他们家,还会害我们整个王家沟!”
……
那些扎耳朵的话搅和在风里面,一阵一阵的传进了王雪梅的耳中。
她的眼皮习惯性的耷拉了下来,人很安静,但耳朵却很较真的辨别着传过来的每一句话,以及说话的人是谁。
韩凌澈忽然勒停了驴车,瞪着眼睛瞅向了大槐树下。
“老二,走吧,你还能把她们的嘴都缝上不成?不用理会!”王雪梅淡淡说道。
跟她们有什么好较真的,再过个半年,她们就没力气说话了。
周羡也幽幽说道:“二哥,我能埋一个韩百岁,可真埋不了这么多人。你把拳头放下来,看我的。”
韩凌澈如牛一般重重地喘息了一声,松开了攥着的拳头。
周羡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你们这群一辈子都吃不了三个菜的贱人,生前给儿子当娘,死后必和孙子共枕同眠,夫君上**,女儿嫁阉人,孙女嫁你爹,一家子团团圆圆,全是六畜大道。”
“一个个拿破嘴当门板,你们这辈子都混不着一张板,全是枯草一卷扔沟里的货色,野狗经过都得嫌弃的屙一泡,恶心的不敢啃你们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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