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到公司。现在，我们要重新签一份合同了。”
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马总那张长长的马脸，“没有五险一金，没有节假日，日常工作时间为——”
“24小时每天。”
“可是，可是老板，我不是死了吗？”
还是被你们杀死的。
“是呀，欢迎回到地府职场。这次，我们会提供住宿哟，宿舍就在你的工位上。”
扭头一看，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小工位上，办公用品仍然按照我习惯的用法摆着。
只不过在显示屏旁，多了一个小小的瓷坛子，上面还贴着一张我入职时上交的一寸照。
……
第一章
按照网上的话来说，我就是一个天真愚蠢的大学生，命不好赶上了史上最难就业季。
今天要参加我开始找工作以来的第2场面试。
不过，这并不是我找工作的开头，只是在某B招聘上打了500次招呼以后，厚着脸皮跟对面的老板磨了又磨，软磨硬泡得来的第二次机会。
第一次是个娱乐主播招聘——看在高薪的份上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到了人家公司门口，但发现门面居然是家洗脚店。
店里走出来一个典型的城中村**浪红唇阿姐。
她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套比我上衣还短的衣服：“来吧，穿上过来试工。”
我转身就跑，回头在软件上狠狠点了一个投诉。
大家不是说，学计算机很好找工作吗！虽然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专学生，学的是有一点点擦边的计算机维修罢了。但是计算机维修不也是计算机吗，我们也是学过编程的好不好！
第二次面试的公司看起来正常很多，起码是个正常的公司。
在一栋偏僻的写字楼角落里，长长的走廊尽头，门口养了两盆半死不活的发财树，门口的前台没有坐着人，但是上面写的确实是预约面试的那家公司。
牛头马面科技有限公司。
等见到了两位面试官，我突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取这么一个公司名字。
“纱纱是吧。我是这个公司的总经理，我姓马。边上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副总，姓牛。”
果真，一个长着国字脸，颌骨硕大且突出，活像吃了十年槟榔；另一个额头长、人中长、下巴长，没有一处是不长的，真是一个牛头一个马面。
“先填一下这个求职信息表吧，然后我们再聊聊具体的工作。”
这家公司的信息表也格外奇怪，要求填出生日期也就算了，他们居然要具体到出生的时刻和医院名字。
怎么，老板坚信在招聘上能找到他多年前在医院里抱错的小孩？
虽然我满肚子疑问，但是，毕竟来都来了，我还是按照要求把表都填完，交给了隔壁屋的两位面试官。
在敲门前，我似乎听到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奇怪的内容。“这个不错，看面相……劳碌命……”
感情老板是个粤身出身的？还会看面相呢。
一听到我的敲门声，两位老板立刻收了声。
我花了大价钱彩打的简历仍旧平平整整地放在他们桌子偏前的一侧，似乎是我放在他们桌子上并没有被拿起过。
他们反而迫不及待地接过了我刚填好的信息表。
那位牛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交给马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面试的过程反而让我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有问任何高级的问题，什么红黑树，什么冒泡算法，什么都没有，就简单聊了聊数据增删查改，一些只要真的学过编程有手就会的技术问题。
剩下的就是一些常见的职场恶心话题：没结婚吧？没小孩吧？家里有兄弟姐妹吗？不是本地人现在租房住吗？没错，我就是天生的牛马圣体：未婚未育、家有耀祖、租房打拼，还得上交家用。
“恭喜，你的面试通过了，我们公司月休两天，试用期六个月过后交五险，一个月税前三千，不包吃住。”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以为我会小小高兴一阵，没想到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但是在打了600次招呼仍然没有新的面试机会的现在，除了接受这种条款，我还能怎么挣扎呢？
“明早过来上班，我们这早八晚八。早上有动员早会，记得早点到。”
答应后对面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破公司，程序员还要开动员早会。
我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第二章
我深知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必须给老板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我租的城中村合租房离高新区的写字楼也太远了，提前了两个小时出门，到公司距离上班也就只剩下了十分钟。
跟我同一班电梯的同事睇了我一眼，他眯着个眼睛，我站在他旁边仿佛都能闻到那股三天没洗的头油味。
“新同事？下了电梯就快跑吧，踩点到被老牛抓住可是会发飙的。”
“谢谢。”我对他笑了一下，可他就仿佛没看到一般，紧紧盯着手机上的时间。
开早会的地方就是门口，主持的是一个面色泛青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我以后的直接上级。
“重申一遍，上班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戴耳机听歌，不许吃零食。午饭时间是十二点半到十二点五十，十分钟休息，一点上班。到了上班时间所有人必须收拾好坐在工位上开始办公，记住，公司花钱是请你们过来做事的，要是被我抓住谁在偷懒，发现一次，乐捐一百，发现三次，就请你们滚蛋！”
“现在大环境这么不好，有多少优秀的应届生愿意过来上班学习，别给脸不要脸，在单位就知道混日子。现在的年轻人，天天想着什么整顿职场，哼，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怎么整顿。”
“最后再传达牛总昨日的新指示，员工每天喝水不能超过三杯，一天上厕所的总时间不得大于十分钟，不得多于三次。喝水必须接自来水烧开再喝，我再强调一遍，矿泉水是给老板喝的，是公司的财产，被我查监控抓住谁偷喝矿泉水，乐捐五十！新规定从昨天开始实施，所以闫丽丽，自己扫码去交钱。”
“可是领导，昨天大楼停水，我们也是口渴得没办法了，我下午给客户打了两个小时电话……”
一道弱弱的声音从角落响起，那女孩说话还不敢直视领导，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
“还找借口！哪来的那么多借口，公司辛辛苦苦给你们发工资，一群白眼狼，都不知道感恩。天天就知道小偷小摸，今天喝了老板的水，明天是不是就要把公司的保险箱偷走了？”听到有人还嘴，他仿佛看见了啥稀奇事，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我站在最远处都能看见他飞溅的口水沫子。
女孩被他反驳不敢说一个字，可能脚趾都快抠出三室一厅了。
“最后，欢迎新同事，季纱纱，大家鼓掌。”
没有掌声响起，甚至没有人转过头来看我一眼，他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走吧，你的工位在这里。”
我的这位领导不肯告诉我他的大名，就说叫他老孟就行。
老孟给我塞了几页交接文档，领我到了工位后，啥也没说走了。
那一天我再也没见到过老孟，包括牛总和马总。
所有的工作都是通过公司电脑上的工作软件布置的。
所谓的程序员也非常基础，就是根据他们给的表格，定位到数据库里，把某一个字段的数值增加一些，再相应把某几个字段的数据减少一些就行了。
其实数据库我以前也没学过，但是那份交接文档上倒是写得挺清楚，整体也没有任何复杂的操作，有手就会。
找个小学生来这事儿也能干成。
就是数据量真的太多了，增加值的那个字段倒还好，但是动不动对应的就是要减少四五十个字段的值。
一天下来，眼睛都花了。
终于搞完了一张表。我偷偷伸了懒腰，盯着远处老板办公室门口那盆绿植缓缓眼睛。
“上班开小差，乐捐五十，自己扫码。”
下一刻老孟的消息就弹了出来，附上了一张二维码图片。
他仿佛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上班时间动来动去干什么？公司花钱雇你就是让你来工作的，又不是让你过来表演猩猩跳舞。”
要不是老妈昨晚打电话说月底要给家里最少交八百，不交就没我这个女儿，横竖我还得再在出租屋里赖俩月，这个破班谁爱上谁上。我捏着鼻子交了钱，心想这也算是贷款上班了。工资三千，房租八百，家用八百，每天吃饭的伙食费还不到五十，被扣了五十，那中午晚上就少吃点全当减肥吧。
怪不得上班时间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盯着电脑屏幕疯狂扣来扣去。
嘿嘿，这难得倒我新时代大学生？根据我的经验，就我边上坐着那位，不动鼠标，光是摁键盘，手速还如此飞快，不是在摸鱼聊天，就是在摸鱼写小说。总之，这个频率一听就不是在正经上班，你又不是运营，程序员写代码还能思如泉涌片刻不停的？有这号人怎么会在这种小破公司待着。
我腹诽一番，也装模作样开始了勤奋工作。
这几个领导，一看就是不咋懂技术的老古董，抓纪律也多半靠监控，懂个屁。
我类比了一下自家老爹，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第三章
其实我的耳朵很灵，都是小时候和爹妈游击看电视学成的。
他们开单元门的时候我就开始给电视降温，等他们到家了，保证谁也没法发现我白天在家偷偷看电视了。
整层楼就我们一家公司，领导办公室这会儿都空着，他们要是坐电梯上来，电梯门一开我就能听到。
我确定我看着老孟早上走出了公司大门，但是临中午的时候，电梯毫无动静，但是公司的大门嘎吱嘎吱地被推开了。
“半个小时之后开会。”他甩下一句，走进了牛总办公室。
奇怪，他就像个游戏NPC，公司门口就是他的刷新点一样，怎么一下子就出现了？我不敢抬头，一边机械地敲着键盘一边想道。毕竟，现在还是工作时间，抬头是会被扣钱的。
开会其实也没说什么，所有的领导都是一个样。
我看着老孟的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声音洪亮且有**。
我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又被脑子自动过滤了出去。
什么为了公司的发展，什么大家正是奋斗的年纪，什么客户的需要就是我们的使命。统统都是屁话。
说了半个小时，他终于说到了重点：牛总、马总对目前的进度很不满意，请各位牛马今晚留下加班，数据没做完谁都不许走。
我盯着他的嘴角，为什么说了那么多话，他居然能做到嘴角一点白沫沫都没有？
开完会已经过了饭点，我只想下楼赶紧找找能不能买个包子垫垫。
老孟见我抬脚往公司外走去，盯上了我：“去哪儿呢？现在是上班时间，给我回工位上上班去。时间紧任务重，公司好不容易拉到的客户，你还在这拖拖拉拉磨磨唧唧，能不能有点集体荣誉感？”
“可是，我们中午都没吃饭，饭点都在开会……”
“吃什么吃，你看我中午吃了吗？所有人都在努力上班，怎么就你想着吃饭？公司的规矩就是规矩，要是谁都跟你一样今天一个借口，明天一个借口，不就乱套了吗？还不快回去上班。”
老孟横在我身前，挡住了门。
领导果然是领导，已经进化掉了进食本能。
我只能回到工位，喝一点冷掉的水垫一垫，安慰安慰连早饭都没吃上的肚子。
不过这下连摸鱼的时间也没有了，看着没做完的表，不快点做估计连今天下班都悬。
以这公司的抠门程度，给我们配的电脑想必也是非常之垃圾，每个人配的一块屏幕差不多就一个鞋盒大小。
加上表上的字又密又小，我只能眯着眼睛尽量看字，尽可能快的做完。
有的时候表上的数据本来对不上——想必也是另外一位同事的杰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填上去再说。
这个公司真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就这么胡乱蛮干，怎么可能不出错？
领导们还是自求多福吧，这客户要是有意见，也不会对着我撒气。
到了半夜，尽管老孟不见人影，但仿佛被钉在工位上的同事们才陆续开始走人。
走廊上年久失修的灯光忽明忽灭，被频繁推开又关上的大门吱呀作响。
到了晚上，原本只是上世纪装修风格的公司似乎忽然开始上演了恐怖片。
快走快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公司啊！我不禁加快了自己的手速。
匆匆忙忙做完手头的活，赶在最后一个同事下班前，终于搞定。
把成果甩给老孟，也不管他有没有回我，我赶紧走出了公司大门。
希望秋后算账来得晚一些，我深知今天匆忙之下，指不定能捅出多大的篓子。
也奇怪，在我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公司所有的灯忽地关上了，就连监控上原本闪烁着的红光也一并熄灭。
夜晚的城中村小路总有一些白天不常出没的小可爱，等我躺在自己硬邦邦的小床上，已是凌晨两点。
我努力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珍惜得之不易的四个小时睡眠时间。
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客户们核查数据都是不用睡觉的吗！！！
等我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老孟已经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了。
“全体都有，来开早会。”他咆哮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而同事们都一脸平静，仿佛这一幕已是家常便饭。
老孟的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他看了一眼时间，见我们差不多都到齐了，便开始念起来。
“老规矩，自己的错误自己承担，一处错误乐捐五十。公司不是学校，不是用来让你们犯错的。小甲，昨天错了一处；小乙，三处；小丙很好，没有错误，继续保持；小丁昨天晚上在单位突发疾病，但是她还是做完了才走的，并且也没有出错，今天我给她放了半天假，大家要向她学习。”
这公司怕不是靠员工捐款挣钱的吧！我心里顿感不妙。
等到念到我时，老孟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季纱纱，五十处。噗呲，挣的都不够你捐的。会后来一趟牛总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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