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那日，我留下一封诀别信，准备回海底。
婢女问我皇太孙找母妃了该如何是好。
“不会找的，他巴不得我这个出身低贱的异族母妃早些消失。”
“他爹要娶的太子妃，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母亲。”
我走了，正合他们的意，从此父子二人与我再无瓜葛。
变回鲛人真身，我纵身跃入东海。
恍惟间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地唤我。
1.
沉入深海的那一刻，熟悉的水波轻抚着我的鳞片，却让我心如刀绞。
多年前，我为报恩离开这片生养我的海域，义无反顾地来到陆地。
如今撞破南墙，不得不重返故土。
回望那几年，自己真像个小丑。
我落在一处浅滩休整，恢复灵力。
这时遇见一条受伤的小蛇妖，看她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知为何我竟落下泪来。
神奇的是，我的眼泪滴落在她身上，她的伤势竟慢慢痊愈。
她化作人形，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软糯糯地唤我一声娘。
我不愿搭理她，躺在那里好几日，她就在我身边守了好几日。
为我采摘野果，寻找清泉，甚至替我抵挡凶兽。
即便自己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依然大声呼喊“任何人都不能伤我娘亲。”
我恢复法力站起身后，她就迈着小短腿紧紧跟随。
“娘，你要去哪里，娘，等等我呀。”
我挥袖将她甩开，她在地上滚了一圈，白净的小脸蹭得脏兮兮的。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我不是你娘亲。”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娘的眼泪救活了我，小青这条命就是娘给的。”
我苦笑，一滴眼泪就能让一个孩子如此感恩，可我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却……
罢了，把她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其他妖物吃掉。
我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回到鲛人族。
族中长老见我狼狈归来，也不多问，只庆幸我终于回来了。
我重归族中那日，四海来朝，万族来贺。
也就在那天，他们知道了我鲛人族多了位蛇妖小公主。
虽然不是鲛人，却格外得宠。
小青很懂事，知道自己不是鲛人后就在灵力修炼池中日夜苦修。
即便无法像其他小鲛人那样自如地操控水流，她也只会说：
“我不能让娘蒙羞，我是娘的女儿。”
而我的亲生儿子却嫌弃自己体内流淌着异族的血，觉得我玷污了他高贵的人族血脉，让他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皇族。
他是皇家最尊贵的皇太孙，他最大的遗憾便是有我这样一个鲛人母妃。
捡来的女儿视我如珍宝，亲生的儿子把我当累赘。
小青练功练得满头大汗，我为她拭去额头的汗珠时。
婢女来报：
“皇太孙染上怪病，需鲛人一族的灵力方可医治，还请公主定夺。”
我沉吟片刻，牵着小青出海。
来的是故人将军，他看到我后惊得连退两步。
也是，谁能想到，当初他们太子从民间带回的孤女，竟与鲛人公主生得一模一样。
2.
他犹豫许久，才起身对我深深作揖。
“公主，还请您随我入宫一趟，皇太孙他……”
我冷淡地回应。
“以你这般身份，来请我入宫，至少该跪拜三日，再献上与我鲛人一族灵力等价的宝物，将军不是最讲规矩吗？”
我在规矩二字上咬得格外重，他脸色惨白。
想必是想起当日他替太子来接我时，字字句句教我懂规矩的情形吧。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伏地良久不敢动弹，在鲛人族地界上他不敢放肆。
小青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我：“娘，他为何要这样？”
我摸摸她的头：“因为他曾经也这样对待过娘亲。”
我牵起小青回了深海，将军跪了许久才敢离去。
次日将军送来一对夜明珠。
这是皇室至宝，传说可照亮九重宫阙，价值连城。
可这又如何？我回忆起当年。
我年少贪玩，不顾族人劝阻独自出海，被岛民抓住。
命悬一线之际，是太子救下了我。
我想报恩，恰逢太子被仇家追杀重伤。
我用自己的鲛人泪救他，他痊愈后执意要了我。
他曾对天发誓，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我有孕后他便总是不见踪影，不知在忙些什么。
每次问起，他都皱眉不让我多问。
在他又一次消失后，我独自挺着肚子生活，直到宫中来人。
还记得那日将军到访，小渔村被仪仗队围住，他高高在上地望着我，我被他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
良久他才慢悠悠开口。
“奉太子之命，皇家血脉不得流落民间，还请姑娘随我入宫。”
我急切地问他。
“太子呢？他为何不来？”
他冷笑着回答。
“区区侍妾，还轮不到太子殿下亲迎。”
我连身干净衣裳都未换就被带入宫中。
一路上不知多少宫女掩鼻嘲笑我是臭乞丐，我不在意，我只想见太子。
见到太子后，他背对着我只说了一句。
“我的正妃早有人选，能做侍妾，已是你的福分。”
“待生下孩子，我许你做侧妃。”
3.
我在宫中听了他们的故事，我不想听，自然有人传到我耳中。
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只等良辰吉日完婚。
我不过是他在民间的一场游戏罢了。
我不愿做什么侧妃，但我舍不得让孩子受委屈。
异族之躯怀着人胎格外辛苦，这是皇家第一个孙辈他们格外重视，补品源源不断地送来。
景昀被养得极大，我生产时整整挨了一日一夜，几乎丧命。
可他出生后就被太子抱到皇上膝下。
太子对我说。
“清溪，等你身子好些，我就让他回来，我保证，他定会认你这个娘亲。”
我含泪应下，日日盼着，好不容易盼到景昀回来。
他第一句话就问我。
“我天赋平庸就是因为你是异族吧。”
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只能尽心照顾他，可他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唯有我亲手做的鱼羹他偶尔会多吃两口。
每次我都细心地为他挑去鱼刺，手指被刺得伤痕累累也不在意。
他吃着鱼羹，我教他仁义礼智信，教他善待万物。
他烦躁地掀翻盘子。
“本殿下是皇族，轮不到你来教导。”
“要不是你出身低贱，我也不会被人耻笑。”
说完他转身就跑，我跟着他东转西绕生怕他摔着。
他一头扎进一位衣着华贵的贵人怀里。
带着哭腔唤道：“韵母妃。”
听到这称呼，太子也未出言反对。
韵芷眼中闪过得意，替景昀擦去眼泪。
“我的小殿下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本宫。”
我难产一日一夜生下的儿子亲口问她。
“母妃，你何时嫁进宫来，我不要那个贱婢。”
我这才明白，这是太子的正妃人选。
“喂，见到韵母妃，你怎么不行礼？连这点礼数都不懂。”
景昀跑来狠狠踢了我膝盖一脚，我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他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又挺直腰板说。
“本殿下根本没用力，你别装了。”
他确实没用力，可我本是鲛人，化作人形后双腿最是脆弱。
膝盖处传来轻柔的触感，让我回过神来。
小青小手轻轻按揉着我的膝盖，还时不时哈气。
我笑着将她搂入怀中，她难得露出孩子气的模样搂住我的脖子问我。
4.
“娘亲，你这次入宫，多久回来呀？”
这趟入宫的事，我只与族中长辈商议过，但以长辈们宠她的性子，想必话早被她套了个七七八八。
我摸摸她的头说“很快。”
她低着头憋出一句。
“小青等你哦，我在家会乖乖的。”
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皇上说这次若去了，就让我们用上龙泉。”
“你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让娘带你去试试。”
我原以为这话能让她欢喜，因为她总嫌弃自己不够强。
“那娘亲也能去吗？泡一泡腿就不会难受了。”
我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的小青，心里总想着我。
而宫里的儿子，在我遭韵芷陷害时，却选择了她的阵营。
我与他之间，总该有个结果。
那日韵芷寻上门来，他正在偏殿。
“太子马上就要立我为太子妃了，识相的话，你就赶紧离开。”
“你这样一个异族，留在宫中，不知羞耻。”
我颤声道：“等景昀长大我自会离开。”
她冷哼一声。
“你我之间，看看景昀如何选。”
随即她故意撞向桌角，头磕出血来，倒在殿内。
我被拖到刑房时还在困惑，韵芷的宫女一口咬定是我推倒了她。
我双手被烙铁烫得皮开肉绽，还是不认。
危急时刻，景昀跳出来，我期盼地望着他。
“景昀，偏殿之中，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亲眼所见，是她推倒了韵母妃。”
太子当即给了我一记耳光。
“他是你亲生的，能说谎吗？”
我百口莫辩受了三十大板，为了安抚韵芷的娘家，太子提前了大婚日期。
养伤期间，我的双手也无人问津，烫伤溃烂，最后竟失去知觉。
太子只说了一句，“韵芷向来宽厚，你何必如此固执。”
景昀从未来看过我，反倒天天盼着新母妃。
毕竟我这个鲛人母亲活着，只会让人想起他低贱的血统。
这对父子令我心灰意冷，太子大婚那日，我纵身跃入大海。
想来可笑，一年前我在宫中人人喊打。
如今，我抱着小青，坐着八匹白龙马拉的珊瑚辇从正门驶入。
众人垂首肃立，寂静无声，唯闻车轮滚动。
小青轻轻掀开车帘。
“娘，这就是皇宫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被安排到了从前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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