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侯爷今夜又在大夫人房里过夜了。”
春桃跪在地上,声音发抖,“侯爷叫了三次水。”
我死死攥着锦被,指节发白。
这已经是第五十九个独守空闺的夜晚,而我的夫君,正在他寡嫂的床榻上纵情欢好。
我睁着眼睛一夜到天亮,心里一片冰凉。
我默默忍耐,可谢莞却不想放过我。
没两天,谢莞突然小产。
时砚匆匆赶回来,就见她倒在地上,指着我尖叫:
“是她推的我!”
时砚二话不说,当众一巴掌将我扇倒在地。
“毒妇!”
他掐着我的脖子怒吼:“若是莞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鲜血从我嘴角滑落,我却笑了。
深夜,我一把火烧了《女诫》,带着嫁妆翻墙出逃。
这侯门主母我不干了!
1.
我数着更漏的声音,铜壶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就像我渐渐冷却的心。
“夫人,二爷、又去大夫人院里了。”
春桃端着烛台进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烛光映着她低垂的眉眼,不敢与我对视。
“知道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灯熄了吧。”
春桃犹豫了一下:“夫人不等二爷了?”
我望着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嘴角扯出一个笑:
“等?这五十九天,我可有一天等到过人?”
烛火熄灭的瞬间,我眼角终于滑下一行温热。
这偏院真冷啊,比当年在沈家做庶女时住的柴房还要冷。
至少那时,我知道自己为何受冻。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这是成亲那日时砚亲手给我戴上的。
他说:“诗儿,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多可笑啊,我竟信了。
“大夫人身子不适,二爷自然要多照看。”
这是我刚嫁进来时,老嬷嬷对我说的话。
那时我还傻傻地点头,觉得夫君重情重义。
直到那夜我去送参汤,看见谢莞倚在时砚怀里。
发间簪着那支我一眼就认出来的白玉兰簪子。
那本该是我的定情信物。
“二爷说了,这是侯府传下来的规矩。”
春桃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长房无后,二爷要帮着…”
“滚出去!”
我突然将茶盏砸在地上,瓷片飞溅,划破了春桃的裙角。
小丫头吓得脸色煞白,慌慌张张退了出去。
我瘫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
这还是当年那个在诗会上惊艳全场的沈家三小姐吗?
指尖触到妆匣底层的那封家书,阿娘歪歪扭扭的字迹刺痛我的眼睛:
“诗儿,在侯府要守规矩…”
我猛地合上妆匣。
守规矩?
守到夫君日日宿在寡嫂房中?
守到全京城都在笑话我沈诗是个摆设?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我机械地解开外衫,忽然听见院门响动。
“二爷回来了?”
我心头一跳,急忙拢好衣衫冲出去,却只看见一片被风吹开的门扉。
空荡荡的院子里。
只有那株半死不活的海棠,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就像谢莞那张总是挂着泪的脸。
看似柔弱,却能把我的夫君永远留在她身边。
我死死攥住门框,指甲折断在木缝里也浑然不觉。
这侯府,终究是没有我的位置。
2.
晨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时,我正对镜梳妆。
铜镜里映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昨夜哭过的痕迹怎么也遮掩不住。
“夫人,二爷来了。”
春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
我手中的玉梳一顿,险些扯断一缕青丝。
成婚半年来,这是时砚第一次在清晨踏入我的院子。
“诗儿。”
他站在屏风旁,一袭月白色锦袍衬得面如冠玉。
我从前最爱他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如今却只觉得胸口发闷。
“夫君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我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时砚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我手中的梳子,动作轻柔地为我梳理长发。
镜中我们四目相对,竟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
“昨夜政务繁忙,回来得晚,怕惊扰你休息。”
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些日子冷落你了。”
我死死攥着衣袖,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政务?
分明是谢莞院里的丫鬟亲口说,昨夜二爷陪着大夫人赏月到三更天。
“诗儿,你要体谅。”
他突然俯身,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畔,“谢莞是大哥遗孀,侯府不能亏待她。”
我猛地站起身,发丝从他手中滑落。
“所以夫君日日宿在她院里,就是侯府的规矩?”
时砚脸色微变,随即又换上那副无奈的神情:
“大哥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谢莞。她如今想为时家留个血脉…”
“然后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等她生下时家血脉,我就与你圆房,扶你为正妻。”
他握住我的手,眼神真挚得让我几乎要相信了,“诗儿,你才是我的妻。”
我怔怔地望着他,忽然想起半年前那场婚礼。
喜堂上。
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说会让我成为全京城最幸福的女子。
“夫君说话算话?”我轻声问。
“自然。”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今晚我来陪你用膳。”
他离开后,我呆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可笑的自己。
明知是谎言,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
春桃兴冲冲地跑进来:
“夫人,二爷让人送来了新裁的衣裳,说是今晚…”
“收起来吧。”
我打断她,目光落在妆匣底层的那支白玉兰簪上。
和谢莞头上那支一模一样。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昏。
我独自在花园散步,却听见假山后传来谢莞贴身丫鬟的声音。
“大夫人放心,二爷说了,等您有了身孕,就找个由头把那位打发回沈家…”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扶为正妻”。
回到院里,我让春桃把时砚送来的衣裳全都收进了箱底。
夜幕降临时,我早早熄了灯,却睁着眼等到三更。
院门始终没有响动。
第二天清晨,洒扫的婆子说漏了嘴:
昨夜二爷在大夫人院里待到天明。
3.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我倚在窗前绣着一方帕子。
针尖刺破锦缎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就像我心头那根越扎越深的刺。
“夫人,大夫人院里的翠儿求见。”
春桃在门外轻声禀报。
我手指一颤,银针扎进指腹,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谢莞的贴身丫鬟来做什么?
“让她进来。”
翠儿捧着个锦盒进来,脸上挂着掩不住的得意:
“大夫人说,这簪子太过贵重,她受之有愧,特命奴婢送来给夫人过目。”
锦盒打开的瞬间,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白玉兰簪静静地躺在红绸上,花蕊处一点翠色,与我在妆匣里珍藏的那支一模一样。
不,这就是本该属于我的那支!
簪尾处那道细微的裂痕,是我及笄那年不小心磕出来的。
“大夫人说,这是二爷前日特意命人从珍宝阁取回来的。”
翠儿的声音像毒蛇般钻进我的耳朵,“二爷说…这簪子原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我死死掐住掌心,指甲陷入血肉的疼痛让我勉强保持清醒:
“替我谢过大夫人好意。”
大婚前夕,他笑着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原来他的惊喜,就是把给我的定情信物,转手送给了他的嫂嫂。
雨势渐大,我冒雨冲出了院子。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
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到了时砚的书房外。
窗内传来他和心腹的谈话声。
“二爷真要一直这样下去?大夫人毕竟是…”
“你懂什么。”
时砚的声音冷得像刀。
“大哥刚走,多少双眼睛盯着侯府?娶沈诗不过是为堵住悠悠众口。”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谁?”
书房门猛地被拉开,时砚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雨水顺着我的发梢往下滴,我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
“诗儿?你怎么…”
“夫君不是说今晚要陪我赏雨吗?”
我听见自己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我特意来寻你呢。”
时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温柔模样:
“你身子弱,怎么淋雨来了?快进去换件衣裳。”
他伸手要来扶我。
我侧身避开,假装没看见他僵在半空的手。
“夫君既然忙,妾身就不打扰了。”
转身的瞬间,我脸上的笑容顷刻崩塌。
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泪痕,就像这场婚姻,终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回到院里,我让春桃备了热水。
氤氲的热气中。
我盯着手腕上那道被自己掐出的血痕,忽然想起出嫁前阿娘说的话。
“诗儿,到了侯府要谨言慎行,千万别学那些没规矩的…”
我猛地将整张脸埋进水里,直到肺里的空气耗尽才抬起头。
铜镜里那个满脸水痕的女子,眼神冷得让我自己都陌生。
这一夜,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4.
立夏这日,侯府设宴招待宾客。
我穿着时砚前日送来的藕荷色罗裙,安静地坐在女眷席末位。
自从那日在书房外撞破真相,我已经半月未曾与他说话。
“沈妹妹今日气色倒好。”
谢莞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走来,一袭月华裙衬得她弱柳扶风。
她发间那支白玉兰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痛我的眼睛。
我垂眸抿了口茶:“大夫人谬赞了。”
谢莞突然在我身旁坐下,身上淡淡的药香萦绕过来:
“听说二爷最近常去妹妹院里?”
她声音轻柔,却像毒蛇吐信,“真是难为妹妹了,要陪着演戏给外人看。”
我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
“大夫人慎言。”
我抬眼直视她,“侯府最重规矩,这话传出去…”
“传出去又如何?”
谢莞轻笑,突然凑近我耳边,“你以为时砚会信你,还是信我?”
她话音刚落,突然惊叫一声向后倒去,整个人重重摔在石阶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裙摆下已经洇出一片刺目的鲜红。
“大夫人!”
丫鬟们尖叫着扑上去。
整个花园顿时乱作一团。
我呆立在原地,看着谢莞惨白的脸和身下越来越多的血,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
时砚的怒吼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正对上他猩红的双眼。
还没等我开口,谢莞的贴身丫鬟已经跪在地上哭喊:
“二爷!沈夫人她…她推了大夫人!大夫人怀着身孕啊!”
“我没有…”
我的辩解淹没在一片嘈杂中。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力道大得让我踉跄着撞上石桌。
嘴里顿时弥漫开血腥味,左耳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时砚的怒骂。
“毒妇!谢莞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着时砚小心翼翼抱起谢莞飞奔而去的身影,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满园宾客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中,我挺直脊背走回自己的院子。
春桃哭着要给我敷脸,我摇摇头,径自走向书案。
《女诫》静静摊开在桌上,那是我嫁入侯府时,老夫人亲手交给我的。
我盯着上面“夫为妻纲”四个字,突然抓起书册狠狠撕成两半。
“夫人!”
春桃吓得跪倒在地。
“去把箱底那个红木匣子取来。”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再把我的嫁妆单子找出来。”
夜深人静时。
我点燃烛火,将这些年攒下的银票和值钱的首饰一一
收进包袱。
妆台上那支白玉兰簪,我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扔进了炭盆。
火苗蹿起的瞬间,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不好了!”
春桃慌慌张张跑进来,“二爷带着家法过来了!老夫人说要、要家法处置您!”
我系好最后一个包袱结,从枕下取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
“告诉他,不必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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