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拿着茶缸,十分局促地站在那,腰背紧绷着。
她大约猜到了这个女孩子的身份。
蒋伯封的……未婚妻。
咬了咬唇,嘶哑的声音有些发颤,好半晌才吐出字来。
“我是……纺织工,胃有点不舒服,刚好蒋厂长看见了,就给我冲了杯麦乳精,我好多了,谢谢。”
说完,把茶缸往桌子上一放,转头跑了出去。
隐隐的,身后那娇俏的女声又说了什么,蒋伯封似乎哄了几句,听不清具体的话,只是那个语调,太熟悉了。
那是曾经专属于沈静姝的语调。
那是她以为会永远专属于自己的语调。
用袖子擦擦眼睛,也擦去了满脸的狼狈。
天已经黑透了,风又冷又烈。
一口气跑到家,屋里亮着灯,聪聪就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看着楼梯间的过道。
见到妈妈回来,聪聪一下子从从凳子上跳下来,飞扑进沈静姝的怀抱。
沈静姝摸摸他的头:“乖,饿不饿?”
聪聪摇摇头。
隔壁传来婶子的声音:“呦,聪聪妈回来啦,你现在下班真是越来越晚了。”
沈静姝有些讪讪:“啊,厂里忙,谢谢婶子帮我照看了。”
“谢啥呀,邻里邻居的,你回来,我们就放心了。”
说完,隔壁就熄了灯。
沈静姝轻轻叹了口气。
聪聪轻轻拉了拉沈静姝的袖子,仰头道:“妈妈,你哭了吗?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沈静姝摸摸脸,笑着说:“没有,是……路上太冷了,走吧,进屋,我去给你热热饭。”
吃过了饭,把聪聪哄**,沈静姝摸着他的小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聪聪乖,妈妈厂里还有好多活没干完呢,得赶紧回去,你乖乖的,早点睡觉,不要跑出来,知道吗?”
聪聪点点头,沈静姝刚一转身,就被他握住了衣服一角。
“早点回来呀,聪聪一个人睡觉会害怕的。”
沈静姝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害怕的话,就开着灯吧,妈妈可能要明天早上才回得来了。”
……
这次回家,沈静姝还捎了个手电筒,这样看货单和编号就不用再拖到灯泡底下了。
忙忙碌碌了大半夜,仓库里的货总算都熟悉了一遍,再对单子就容易多了。
大约到了早上四五点钟,司机把车开了过来,看到门口堆了一大堆货,连连咋舌。
“哎呦,你这是一夜没睡吧?”
“啊。”沈静姝含糊过去,急着往车上装货。
这回赶着送货,司机倒是帮着搭了把手。
车来回跑了三四趟,总算把货单都打上了勾。
验证无误后,沈静姝总算松了口气,直挺挺地瘫倒在地上。
看天色,已经快到上班的时间了。
咬咬牙,又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回家。
聪聪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正在穿衣服。
沈静姝连忙去热饭,饭好了,急火火扒了一口,嘱咐一句:“好好待着,别乱跑,有事找隔壁王婶、李叔都行。”
“妈——”
聪聪喊了一句,也没听清是什么。
紧赶慢赶地跑回去,还是迟了。
硬着头皮进去,本以为又得挨一顿批,没想到,今天主任还挺和颜悦色的。
当然,不是对她和颜悦色,是压根没看她一眼。
“……哪用您亲自上手啊?您就站在这儿,她们谁干的不好,说她就行了!”
“这块太热了,这么多灯泡烤得慌,您坐中间这儿,我给您搬个凳子去。”
主任和三个领班簇拥着一个年轻姑娘,明明岁数比这姑娘大一轮,但在这姑娘,腰却恨不得弯个对折。
这姑娘,沈静姝昨晚见过,就是晚上去找蒋伯封的那个。
看样子是有来历的,而且来头极大。
如今这年头,当个工人可不容易,而这姑娘,只不过是想待在蒋伯封身边,立刻就能谋一个位置。
沈静姝咽下心头的酸涩,全心投入织作中,难得过了一个平静的上午。
等到了吃饭的时间,她知道了这个姑娘的名字——白玉珠。
她旁若无人地挽着蒋伯封的胳膊走进饭堂,使唤副厂长,简直就像过去的公主娘娘使唤贴身太监。
“你去给伯封多打点,记着,不要肥肉,伯封吃不惯的。”
蒋伯封有些哭笑不得,把她往一边推。
“这么多人看着呢,注意影响。”
“怎么啦,我跟我未来丈夫亲近点,别人管的着么?”
蒋伯封叹了口气:“你啊,回头我就给白老先生打电话,不能纵着你胡闹。”
人群中,视线交汇。
蒋伯封看到了沈静姝,沈静姝也看到了蒋伯封,仅仅一个对视,便错开了眼。
蒋伯封朝白玉珠的鼻子刮了下:“我跟邢副厂长有事要谈,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干。”
“不是去生产部了么,跟你同事们交流学习一下,也不算白来。”
白玉珠显然对这一下有些受宠若惊,蒋伯封手都离开了,她才碰了碰鼻尖,像是要把他指尖的温度留住似的。
“快去!”
“噢,那下班了我去找你喔!”
白玉珠回到生产部这边,理所当然地被巴结她的人围上了。
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的当然不是什么技术类的东西,而是厂里的八卦。
而说到厂里的八卦,当然绕不开沈静姝。
那群女生里,就有人提起了她。
沈静姝坐的远,听不清她们在聊什么,但她能感受到,一道道视线扎向自己,混着笑声,是那么的尖锐、刺耳。
熬了一夜,本就困乏到了极点,所以她没吃几口就收了饭盒,打算找个地方补个觉。
没成想,被人给叫住了。
“沈静姝!”白玉珠朝她招手:“对,就是你,过来。”
沈静姝只好走过去。
“走进点!我还能吃了你么?”白玉珠皱着眉,好像沈静姝身上有什么味儿似的,用手掩着鼻子,道:“你以前,是不是跟伯封认识啊?”
沈静姝声音发涩:“不算认识。”
“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什么叫不算认识?”
说着,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你不敢承认,伯封都跟我讲了!”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贱女人!”
沈静姝胸膛起伏两下:“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走了。”
一转身,后背一热。
一碗滚烫的热汤,连带着碗,砸在她身上。
白玉珠咯咯笑着,指着她跟身边人说:“你们看她,连躲都不知道,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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