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崭新的的确良红裙子去供销社,是刘厂长秘书送来的。
我刚走到供销社门口,就迎面撞上了陈烬和李雪柔,
他们亲密地挽着胳膊,像是城里来的体面人。
李雪柔那双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一圈,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赶紧移开。
她捂着嘴,发出一声克制的嗤笑。
“姐,你这是把家里的窗帘布给穿身上了?”
“瞧这料子,亮得晃眼,一股子廉价味儿。”
她说着,故意挺了挺胸,炫耀着身上那件米白色的羊绒衫,
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陈烬哥刚给我买的进口羊绒衫,你要是喜欢……”
她说着就要伸手来拉扯我的衣领,被我侧身躲开。
她也不恼,反而歪着头,更紧地挽住陈烬的胳膊,声音又软又糯。
“姐,你别怪我,陈烬哥心疼我身体弱,硬要先带我来省城安顿,我也没办法……”
“他说等我们这边稳定下来,再想办法把你从村里接过来。”
“只是要委屈你,先在那个小破厂的车间里多干几年脏活累活了……”
我看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只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我只是甩开了她不老实的手。
李雪柔像是被蝎子蛰了,立刻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白皙的手腕上立刻红了一圈,眼眶也跟着红了。
陈烬的脸瞬间黑了,他想也没想,一把将我狠狠推开,我后退几步才站稳。
“李月明,你疯了?”
“你明知雪柔心脏不好!”
他冲我低吼,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仿佛我不是他谈了三年的对象,而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李雪柔,拍着她背上的灰,那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安抚好李雪柔,才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等那个快死的老东西咽了气,你最好安分点滚回你家去。”
“要是敢再来纠缠雪柔,我让你在厂里一天都待不下去!”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回厂里,而是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刚到家门口,刘厂长的秘书又来了,递给我一个纸包,说刘厂长让我好好休息。
我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支精致的英雄牌金笔,和一本烫金封面的笔记本。
在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笔夹上,刻着一个极小的篆字——“庆”。
我的指尖抚过那冰凉的金属笔身,胸口那块被陈烬和李雪柔搅得又冷又硬的地方,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那个传说中缠绵病榻、行将就木的老厂长,怎么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这支笔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也想买一块做新衣服的“的确良”,那种挺括又鲜亮的布料。
陈烬却把攒了半年的布票都给了李雪柔,说她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不能委屈了她。
他从供销社处理品的柜台里,翻出一块积了灰的灰色劳动布丢给我。
他说:“这个耐脏,跟你多配。”
我也想起有一年冬天,我发高烧得了肺炎,厂里医务室关了门,
我托人去请他送我去镇上的医院。
他却隔着门不耐烦地说:
“雪柔刚看了恐怖电影害怕,我得陪着她,你自己去医务室拿点退烧药不就行了!”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烧得说胡话。
听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了下去,凉得像一块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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