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陈向阳没有回来。
我吹熄了煤油灯,径直睡了。
我们这桩婚事,本来就是父母安排的。
我的父母经营着一家小纺织厂,可我对那些拉订单、算成本的生意经毫无兴趣。
只喜欢埋头在车间里研究花样和机器。
他们看中了当时还是穷小子的陈向阳,觉得他肯干、能吃苦,是个有责任心的。
便撮合了我们。
起初,他也确实很积极。
现在看来,那份积极和责任感,都用在了别人身上。
第二天,我刚到厂里,就听见车间里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陈向阳和那个陈莲花,在医院又被人给打了!”
“是陈莲花乡下的男人和他妈,今天一早冲到病房里闹,说他们俩是破鞋,不要脸!”
“啧啧,这名声算是彻底烂了。”
我面无表情地换上工作服,调试着机器。
中午刚过,陈向阳就回来了。他额角贴着一块纱布,衬衫也撕破了一道口子,满身狼狈。
他一进门就死死地盯着我,质问道:“是不是你?你又跑去王大奎家嚼舌根了?”
我懒得理他,继续检查着纺机上的纱线。
我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他。
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扬起手就朝我的脸扇了过来!
“你这个贱人,看我今天不……”
我侧身一躲,他的巴掌带着风从我脸颊边挥过。
他一击不中,还想再动手,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
“向阳!你干什么!”
是他的母亲,她显然也听到了风声,一脸焦急地赶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她赶紧冲过来,死死抱住陈向阳的胳膂。
“你怎么能打苏梅!她是你媳妇!”
“妈你别管!”陈向阳被怒火冲昏了头,挣扎着想甩开他母亲,“这个女人就是欠收拾!”
我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着他。
然后,我平静地开口。
“既然你这么看我不顺眼,也省得你动手了。”
“陈向阳,不如咱们现在就去街道办,把婚离了。”
陈向阳的手僵在半空中,瞪着我。
“你说什么,你真要离婚?”
他妈也慌了神,一把拉住我的手。
“苏梅,你别胡说!这都是误会,你们夫妻俩吵架,怎么能闹到离婚呢?”
车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陈向阳也慌了,他上前一步,放软声音:“苏梅,别冲动。
不就是一张邮票吗?我……我赔你,我再去给你找几张!”
他母亲也赶紧松开儿子,上来拉我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是啊苏梅,向阳他混蛋,回家妈帮你打他!
可这日子不能说不过就不过啊,你让他改,他肯定改!”
我没理会他们的拉扯,只是冷冷地看着陈向阳。
“那是我爷爷留下的,是他亲手交到我手里的。
他跟我说,这是我们家的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
我顿了顿:“那张邮票叫‘蓝军邮’,是错版,全国都没几张。
它的价值,够在城里买下三间这样大的车间。”
陈向阳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母亲更是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苏梅,我马上把它要回来!
我就是去抢,也给你抢回来!”
“对!抢回来!”他母亲也回过神,指着儿子骂道。
“你现在就去!要不回来,你就别进家门!”
我看着陈向阳那张惨白的脸,心里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疲惫。
“三天。”
我伸出三根手指。
“给你三天时间,把那张邮票完完整整地拿回来。”
陈向阳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好好好!三天!我保证三天内拿回来!”
他母亲也在一旁抹眼泪:“对对对,苏梅你放心,我亲自盯着他去要!”
“要回来了,离婚的事就先搁置。”
“要不回来,你也别回这个家了。”
陈向阳拼命点头,话都说不利索:“我马上去!现在就去!”
说完,他匆匆忙忙地冲出了门。
接下来的三天里,陈向阳像变了个人。
他每天一早就出门,天黑才回来,回来后还要跟我汇报今天的进展。
第一天,他说莲花不肯见他,在医院里闹得天翻地覆。
第二天,他说莲花的丈夫王大奎不依不饶,说要么拿钱赔,要么就报派出所。第三天傍晚,他终于拿着一个小纸包回来了。
“苏梅!拿回来了!”
他兴奋得像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里面躺着那张熟悉的蓝色邮票。
我接过邮票,仔细检查了一番。
还好,没有损坏。
“我答应了王大奎,给他们家赔偿五十块钱。”陈向阳搓着手,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
“钱我已经从厂里预支了。”
五十块钱,对我们来说不是小数目。
但相比那张邮票的价值,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知道了。”
我将邮票重新包好,锁进了抽屉里。
那天晚上,陈向阳破天荒地给我打了洗脸水,还主动收拾了房间。
“苏梅,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他坐在床边,语气诚恳,“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跟莲花有任何来往。”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洗着脸。
从那以后,陈向阳确实像换了个人。
他不再往外跑,下班就回家,还会主动帮我做家务。
有时候我生病了,他也会请假在家照顾我。
三个月过去了,我以为事情真的过去了。
直到我要去省城参加技术交流会。
陈向阳听说我要出差一周,表现得很是不舍。
他殷勤地帮我收拾行李,还特意塞了些他爱吃的糖果。
临走前,他抱着我说:“苏梅,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省城的机械厂招待所条件不错,我和同行的张姐住在一个房间。
第二天晚上,我们刚从技术交流会回来,张姐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她放下电话,脸色有些奇怪。
“苏梅,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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