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次睁眼,刺鼻的来苏打水味钻入鼻腔。
是村里卫生所。
耳畔传来两个小护士的闲聊。
“隔壁病房的林秀芳可真金贵,有点头晕,腿脚不方便的老公就紧张地不行,守了半宿,又是端水又是擦汗的。”
“可不是嘛,哪像这个,胃出血都快休克了,还是饭店老板给送过来的,家人到现在还没露面。”
林秀晴嘴里一阵苦涩,心脏像是被泡在黄连水里。
她挣扎起身去水房接水,恰好路过隔壁病房。
门没关严,林秀晴一眼见里面的场景。
赵承宇正小心给林秀芳喂白粥。
“承宇哥,怪我不好,非让秀晴吃宫保鸡丁,让她胃病复发晕倒……秀晴醒了,不会怪我吧?”
林秀芳靠在赵承宇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楚楚可怜。
赵承宇心疼地擦她嘴角的粥渍,语气轻柔的能滴出水。
“傻丫头,怎么能怪你?是她自己身子骨太弱,不经事。”
“放心,她若怪你,我就说已经惩罚过你了。”
“那你打算怎么惩罚人家?”
林秀芳声音撒娇,顺手解开自己病号服最上面的两粒扣子。
赵承宇喉咙滚动:“当然是让你尽夫妻的义务啦。”
两人偷摸地拥吻,赵承宇的手伸进林秀芳的衣服里,轻轻地揉着。
很快,林秀芳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啊……轻点……”
“喜欢老公的‘按摩’吗?我还能让你更舒服……”
滚烫热水溅到林秀晴的手背,她才猛然回神。
心脏像生生撕成了两半,被人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在泥里。
林秀晴不知怎么走回病床的。
她头蒙在被里,咬着枕巾,不让自己哭出声。
眼泪,早已流干。
恍惚间,她想起和赵承宇谈恋爱时。
那时,他腼腆少年,多看她一眼都会脸红。
他默默帮挑满水缸,省粮票换来糖果,然后偷偷塞给她。
她被人欺负时,
他第一个冲出来,哪怕鼻青脸肿,也要护她周全。
“秀晴,以后我保护你。”
“啪”的一声,梦碎了。
曾发誓只爱她的男人,此刻却在一墙之隔,和她亲姐姐翻云覆雨。
我捂着依旧在绞痛的胃,大口喘着粗气。
疼,好疼。
疼的不是身体,是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几天后,她出院回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赵承宇难得没让林秀芳跟着,一人推着轮椅在村口等她。
他准备了一桌子她爱吃的清淡小菜,专程道歉。
“秀晴,那天是我错了,不该逼你吃鸡丁。秀芳从小娇气,你不是不知道?医生说她身边离不开人,我才……多照顾了她些。”
林秀晴神情淡漠,没揭穿谎言,默默坐下,机械扒饭。
可赵承宇忽然觉得莫名的恐慌。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质问他为何丢她一个人在饭店。
可此刻她,平静的像滩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她爱他爱到失自我,何时如此冷淡过?
接下来几日,赵承宇变着法讨好她。
今天托人带块的确良布料,明天从供销社买她爱吃的点心。
他甚至推掉林秀芳的约会,整日在家陪她,再没往外跑。
恍惚间,林秀晴竟生出一种错觉。
也许,赵承宇真的回心转意了。
也许,他对自己仍有感情。
直到那天夜里。
林秀晴起夜,迷糊看见院里有两个人影。
是赵承宇和林秀芳。
他们以为她睡熟了,说话没压低声。
“承宇哥,这几天你怎不理我?是我妹妹跟你说什么了?”
林秀芳声音委屈。
“没有,她什么没说。”赵承宇叹气,“只是她最近……不大对劲,我怕她多想。”
“她能多想?一个农村妇女,能嫁你是福气!承宇哥,你不能心软!”
林秀芳声音尖锐。
“我听说,她还留着当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她就是不甘心!万一哪天拿这东西出来乱说,我们的事不全完了?”
“承宇哥,你想想,我马上去科研所,你是未来的国家干部,我们俩才是天生一对!绝不能让林秀晴那个贱人,毁了我们的光明前程!”
院子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秀芳,你别胡说。”赵承宇的声音沙哑而疲惫,“秀晴她……不是那样的人。”
林秀芳的声音陡然拔高,“赵承宇,你还在护着她?”
“她一个农村妇女,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那张大学通知书,就是她攥在手里的底牌,随时准备掀翻我们!”
“你忘了她那天在饭店是怎么装病的吗?她就是想让你愧疚,想把你重新拴回她身边!”
又是一阵陈默。
林秀晴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一定是紧锁着眉头,满脸挣扎。
他的脑海里,是不是也闪过了曾经的画面?
那个在河边给他洗衣服,会羞红了脸的姑娘。
那个他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妻子。
“可她毕竟是秀晴……”赵承宇的声音极低,带着自己未察觉的痛苦。
“承宇哥!”林秀芳带着哭腔,“你摸摸你的良心,你现在爱的是谁?”
“你想要的是在土里刨食,还是去城里当干部,和我一起过好日子?”
“难道你要为了她,毁了我们俩的将来?毁了你自己?”
“毁了你”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赵承宇的心上。
和林秀芳在一起,是光明大道。
和林秀晴……他不敢再想下去。
又是一个更久的沉默,久到林秀晴以为自己会在这窒息的沉默中昏睡过去。
终于,她听见赵承宇猛吸了一口气,发出狠厉而决绝的声音。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林秀晴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第二天,林秀芳故意让林秀晴去外婆家送东西。
她随即钻进林秀晴的房间,一阵倒腾,终于翻出了小铁盒。
她的准考证,成绩单,和招生老师的合影……全被翻出来了。
她欣喜若狂,准备拿出去全烧掉,一脚踢到了床底下的大木箱子。
她迅速把锁撬了,在木箱的最底层,翻出了几本物理笔记。
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密密麻麻的外文符号,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天书。
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她那颗恶毒的心,瞬间做出判断。
一个能将林秀晴彻底钉死的念头,突然在林秀芳心中疯狂滋生!
她抓住这几本笔记,像抓住了林秀晴的**书。
疯了一样冲出她的房间,冲入堂屋。
赵承宇和公公赵富贵,在桌边商量事情。
“承宇哥!爸!快看这个!”
林秀芳的声音像锥子,刺入两人耳朵。
几本笔记,承载了林秀晴梦想的心血,被重重摔在了八仙桌上。
“林秀晴根本不甘心!”
她指笔记,手指微颤,一半兴奋,一半惊恐。
“背着我们偷偷搞见不得人的东西!”
“全是洋文鬼画符!谁知她跟国外特务有没有联系?”
她声音愈高:
“万一!万一她出卖国家机密,我们赵家!全家!不都跟着她完蛋?!”
赵承宇和身为村支书的赵富贵,脸上同时浮现出震惊。
赵承宇率先拿起一本笔记。
他的手指划过那些她曾教他辨认的符号,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微光。
微光一闪而过,迅速又蜕变为另一种算计的精光。
他对于林秀芳来说,是一个机会。
可以轻松抹除林秀晴这个“隐患”——这个随时可能揭露她顶替的“原主”。
可以让她“一劳永逸”的机会!
只要给林秀晴扣上一顶“特务”的帽子。
她就永远无法翻身。
林秀芳的位子,就能坐得稳如泰山。
他们赵家,也能踩着林秀晴的尸骨,攀上那条通往光明前程的青云路。
赵承宇轻轻地摩挲那本笔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脑海里又闪过林秀晴躺在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一边是回不去的贫穷过往,和那个日渐枯萎的女人。
一边是能带他平步青云的科研所,和眼前这个活色生香的身体。
这道选择题,一点都不难。
旁边的赵富贵,作为村支书,政治嗅觉何其灵敏。
他先是惊得烟杆都差点掉了,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光。
天大的把柄!
不,是天大的功劳!
他重重咳了一声,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
“承宇,这件事,非同小可。”
“为了赵家的名声,为了我们全村人的安全,绝不能姑息!”
赵富贵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承宇心里那点愧疚。
他有什么错?
他只是想往上爬,想过好日子。
是林秀晴自己不识时务,非要留着这些要命的东西,挡了他的路。
挡路的人,就该被挪开。
“承宇哥,你还在犹豫什么啊?!难道你还舍不得那个贱人?”
林秀芳急得眼睛通红,然后转过身,故意抹了把眼泪。
赵承宇缓缓抬起头,眼底最后一点温情和犹豫,也被野心彻底吞噬。
他重重合上笔记,发出“啪”的声响。
像是亲手,为林秀晴的命运落了锁。
“爸,秀芳,你们说得对。”他抬起头,对赵富贵沉重点头:
“那就,举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