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深吸一口气,苍白的小脸绷紧,稳稳地托着托盘。
这茶盏的分量对她现在的小身板来说并不轻松,但她绷紧了全身的力气,步履平稳地走向那扇打开的上书房大门。
这里,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
机会,就在这扇门后。
当她迈过门槛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几个朝廷重臣,或捋须沉思,或面带忧色,正分坐两侧。
而她的“盟友”——扮作太监垂眸侍立在皇帝御座旁的“顾昭”,视线在她踏入时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叶澜努力屏蔽所有干扰,按小德子教的,低垂着头,目光只锁定前方那紫檀木坑桌的一角。
一步,两步……她走到桌边,踮起脚,小心地将那杯清茶无声地放在指定的位置。
就在她要收回手时,恰好听到一句:“……边关急报!宣府军粮被劫,三日后便是发放之日,若无接济,恐生兵变!”
这充满焦虑的沉厚声音让端坐于最上首那位沉默的官员身体微微一倾,手肘无意中碰了下坑桌边缘。
刚刚放稳的茶盏轻轻一晃,发出了“嗒”一声极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在这针落可闻的书房里清晰可闻!
所有目光瞬间都朝声音来源聚焦过来。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澜站在众人的目光中,只怔愣了一瞬,便马上俯身下蹲,低头请罪:“奴婢失仪,请大人们责罚。”
声音微颤却清晰,再配上她小小的身影,便是最苛刻的大人也不好训斥什么。
尤其是,今日还有萧彻在。
但偏偏就是萧彻不肯饶了叶澜:“怎么这般不小心?还不跪下与魏大人赔罪!”
叶澜抬起眼皮看了萧彻一眼,心中冷笑。
他明明知道她的身份,但竟要让她下跪认错——况且,这算什么错?
茶盏没碎也没砸在人身上,一点响声,算什么?
但殿中无人反驳。
叶澜轻轻握拳,心中正在天人交战,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求大人饶恕,奴婢妹妹自幼身子不好……”
苏晚跪的毫无心理压力。
她拍戏的时候,别说下跪了,当众挨巴掌,或者在泥水里打滚哭嚎,都是正常。
不过是跪下认错而已,拍过宫廷戏的苏晚表示,她熟。
她还迅速给自己安排了个剧本,一个滑跪抱住叶澜,抬头时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各位大人,奴婢这妹妹大病初愈,手上无力,若是做错了什么,奴婢愿意替她挨罚,求各位大人看在她年幼的份儿上,莫要为难她了吧!”
“大胆!这是什么地方,也能任由你喧哗!”
纪德明悄悄看着萧彻似乎不想再说什么,便上前斥道,“还不快下去领罚!”
“是,是,多谢纪公公,多谢几位大人!”
苏晚顺杆就爬,按着叶澜的头让她行了个礼,又站起身来,拉着她倒退着往殿门走去。
“等一下。”
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恶劣期待。
不止苏晚和叶澜,连满殿的朝臣也都察觉到,萧彻要开始逗弄这两个小宫女了。
皇上什么样的人,这群已经在萧彻手底下干了五年的大臣很是了解了,当即便有几个略微心软的同情看向叶澜。
萧彻还记得自己身份,走了两步站在叶澜身前,低眉训斥:“犯了错还要旁人帮你担着吗?嗯?”
最后一声质问,满满都是明明白白的刁难。
萧彻眸中的兴味全是恶意。
公主又如何?如何就不能给臣子下跪了?
想他身为皇子,还不是跪在太监跟前和狗抢食,怎么了?
苏晚微微蹙眉,有些恼怒这人不按自己的剧本走,但——男主毕竟有男主光环,好吧。
她才要说什么,叶澜便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沉声说道:“军粮被劫之事,你们准备怎么办?”
萧彻一愣。
刚刚回禀的急报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满心想捉弄这个妄想称帝的孩子。
所有臣子也并未出声。
谁会和一个五岁的小宫女讨论军机大事呢?
叶澜勾唇:“怎么?不会是还没想到办法吧?”
殿内霎时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几位重臣面面相觑,仿佛在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宣府军粮被劫是动摇国本的急难,他们才得了消息,自然焦头烂额,这小宫女竟敢在此刻、在此地、以如此口吻质问?
荒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苏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影后的本能让她身体瞬间绷紧,几乎要将叶澜护在怀里。
她飞快地偷觑“顾昭”的脸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方才那点戏谑的恶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幽暗、更令人胆寒的审视。
“大胆!”
沉默被一声厉喝打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兵部尚书魏桓,他须发皆张,拍案而起,怒视着叶澜:“无知贱婢!军国重事,也是你这等腌臜东西能置喙的?!还不拖下去重责!”
他今日被迫做了最上首的位置配合萧彻演戏,本就战战兢兢,这会儿又因军粮之事焦虑烦闷,此刻更是将怒火倾泻到了这不懂规矩的小宫女身上。
纪德明心中一凛,下意识看向萧彻。
萧彻脸上的惊愕之色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极度的荒谬之下,滋生出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兴趣。
他没有看魏桓,反而微微抬手,在身后用手势止住了因魏尚书怒斥而蠢蠢欲动要上前拿人的侍卫。
他缓缓踱步,走到仍倔强地抬着头、目光清亮地盯着他的叶澜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几乎将小小的身影完全覆盖。
“哦?”萧彻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不再是刻意伪装的太监腔,而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如同寒冰刮骨的锐利,“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
他俯视着那双不属于孩童的、燃烧着野望与冷静的眼睛,“那依你这小、宫、女、之见,又当如何?”
“顾大人!”户部尚书沈文博忍不住开口,脸上满是忧虑,“这……这于礼不合,军机大事怎可……”
他实在不明白这位“顾公公”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萧彻甚至没给沈尚书一个眼神,他微微倾身,目光锁死在叶澜脸上。
薄唇勾起一丝带着玩味的弧度,压低声音,他只让身前极小的范围能听清:“说说看,我的小、殿、下。让我看看,你这‘未来女帝’……有何高见?”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等着看好戏的恶劣。
他就是要看她被这滔天的压力碾碎那份可笑的野心,看她在这种绝望境地下的狼狈。
在真正的权力、真正的难题面前,孩童的狂言只会像个易碎的泡沫。
萧彻站直身子,扬声说道:“扰乱朝会,大言不惭,若你不能说出个解决办法出来,便只能——”
“被被拖出去杖毙了。”
萧彻说着,唇角已经勾起愉悦的弧度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