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信什么真爱,也不信无缘无故的好。
这源于我的母亲给我留下的阴影。
在我出生那年,谢家遭遇巨变,她为了攀附富贵,差点亲手将我父亲送进监狱。
幸好,我父亲技高一筹,绝地翻盘。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婚姻是交易,感情是筹码,真心更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我大学毕业就接手了家业。
商场如战场,我只信奉胜者为王。
沈决是我的老对手,我连续三次从他嘴边抢走了价值数十亿的大单,彻底断了他公司上市的路。
我踩着他,让谢氏站上了新的高峰。
我知道他恨我入骨,但我没想到他会直接要我的命。
那次我独自去邻市勘察项目,在盘山路上,刹车失灵了。
我心里一沉,知道中了沈决的计。
前方路口,一辆重型卡车横冲直撞而来,封死了我所有的去路。
电光石火间,我猛打方向盘,撞开护栏,连人带车滚下了山崖。
在半空中,我踹开车门,跳了出去。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再醒来时,我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阳光味道的旧棉被。
浑身的骨头像被拆散了重组一样,疼得钻心。
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走进来。
她看到我睁眼,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醒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很瘦,皮肤是常年日晒的小麦色,但一双眼睛很亮,像山涧里的清泉。
这就是虞真。
一个我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
她好像没察觉到我的警惕,把手里的碗递到我嘴边,用勺子小心地吹了吹。
“你昏迷三天了,肯定饿了,我给你熬了粥,你喝点吧。”
只不过是一碗普通的,但熬得很烂,米油的香气扑鼻而来,很有食欲。
我没有张嘴,冷冷地问:“你是谁?”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我叫虞真,前几天在山脚下发现的你。”
“你想要什么?”我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又直接。
我不信什么巧合,更不信什么善意。
这个荒山野岭突然出现的女人,对我这般精心照顾,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图我的钱。
要么,有人想用另一种方式折磨我、算计我。
她端着碗的手僵在半空,面上有几分茫然。
“我……我没想要什么,我看你伤得很重,总不能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在我长大的那个世界里,落井下石才是常态。
和她相处的日子里,她把什么都紧着我用,给我喝白米粥,自己却吃着糠拌饭。
她为了给我买药,卖掉了自己养了很久的几只鸡。
她对我越好,我心里的怀疑就越深。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看着她为我清洗伤口时专注又心疼的眼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演得真好。
沈决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顶级的演员?
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于是,我住了下来,决定陪她演下去。
我决定装失忆,隐藏自己的来历。
我没想到我说什么,她都信了。
那双清泉般的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涌起浓浓的同情。
“没关系,”她轻声安慰我,“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养好伤最重要。”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了。
我像个废人一样,每天的任务就是躺着,或者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
而虞真,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天不亮就起床,喂鸡,下地,回来给我熬粥,换药,清洗伤口。
我冷眼看着,等着她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她在米粥里下药?没有。
她趁我睡着翻我口袋?没有。
她旁敲侧击打探我的来历?也没有。
她甚至没跟我提过一个“钱”字。
这一个月,她给我花销了不少,却没主动向我讨要过任何东西。
这天午后,太阳毒得很,蝉鸣声聒噪得让人心烦。
虞真把我安顿在大槐树下的竹躺椅上,又给我递来一碗晾好的绿豆汤。
“你在这儿歇着,凉快,我去把地里那点活儿干完。”
我“嗯”了一声,看着她戴上草帽,扛着锄头走向不远处的菜地。
那片地不大,种着些青菜和玉米。
她弯下腰,一下,一下,锄头利落地翻开泥土。阳光直挺挺地照在她单薄的背上,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
我躺在阴凉里,喝着冰凉的绿豆汤。
她在那片热浪里,汗流浃背。
总觉得哪里不对。
按理说,如果她是沈决派来的演员,这场戏的剧本不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想方设法地讨好我,奉承我,让我对她产生依赖和信任,然后才能图穷匕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我当个祖宗一样供着,自己却去做最苦最累的活。
这不合逻辑。
我看着她额角的汗珠滚下来,砸进干裂的泥土里。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朝她走过去。
她听见脚步声,直起腰,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诧异地看着我。
“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晒着了?”
我没说话,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锄头上,伸出手。
“我来帮你。”
这三个字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你伤还没好呢,快回去歇着!”
“皮外伤,已经结痂了。”我坚持着,试图去拿那把锄头。
“那也不行!”她急了,把锄头往身后一藏,“你这细皮嫩肉的,哪干过这个?快回去,地马上就锄完了,听话。”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在过去二十多年里,这双手只用来签过价值上亿的合同,敲过键盘,或者端过酒杯,确实没做过这些农活。
我又看了看她的手。
骨节有些粗大,掌心和指腹布满厚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泥土。
就是这双手,给我熬粥,为我洗衣,替我清洗那些狰狞的伤口。
她见我没动,以为我不高兴了,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哄劝的意味。
“真的快好了,你回去坐着,我马上就来,等会儿给你做南瓜饼吃,好不好?”
我喉咙有些发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回了树荫下。
她长舒了一口气,又埋头干了起来。
我重新躺下,闭上眼。
耳边是她锄头一下下凿进土里的声音,规律,沉闷,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执掌谢氏的那些年里,我的神经永远紧绷,不是在算计别人,就是在提防被算计。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可在这里,在这我却过得很舒坦。
我从来都没意识到,原来生活可以这么悠闲过。
这比沈决的任何阴谋,都让我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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