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自己吐出的血腥味里醒过来的。
人还在床上,背上伤还没好,额头又多了一道裂口。身下的褥子被血水染透了,黏腻得让人想呕。
屋子里点着沉香,香得腻人。我一动不动躺着,脑子却转得飞快——不是在梦里,我是真的从山道上摔下来了。
我还能活着回来,不是顾景琛派人救的,是青杏。
她一边帮我上药一边哭:“姑娘你别吓我,你再不睁眼,青杏都要陪你一块去了……”
我伸手抹了她的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我命硬。”
这话其实是骗她的,也是骗我自己的。
我这条命,值不值,从来不是我说了算,是看顾景琛心里有没有空余的位置。
养了三天,腿上还能动,伤口却开始化脓。大夫来时摇了摇头,说我这几处旧伤夹着新创,得用宫里的药引子来压。
“得用至亲血脉的心头血熬药,最好是同龄、女身、心肺健全者。”
我听得云里雾里,也没多想。
可就在第四天清晨,顾景琛来了。
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黑色大氅裹着寒气,他的脸在火盆光下像石头刻出来的一样,冷而无波。
“你母亲在哪?”
我一怔,下意识问:“……你找她做什么?”
他没答,只说:“谢婉仪病了。”
这句话像石头一样砸进我脑子里。
我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捏紧被子,咬牙问:“她怎么了?”
“寒气入心,药石无效。”
“那……那与我娘何干?”
“老太医说,需要至亲血脉的心头血做药引。”
我嗡的一下坐起来,脑子炸开一样:“你什么意思?”
“你与婉仪,年纪相仿,同为女子,是最合适的药引。”
他居然说得出口,居然一点迟疑都没有。
我直愣愣地盯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顾景琛,你疯了吗?”
“我不是她亲人。”
“你不是药奴之女?周氏是你娘,她是她姑表妹。”
我笑了,冷得打颤:“你说得真好听。你说我是药奴之女,现在居然拿我当人血药引了?”
他眉头微皱,像是不耐烦与我废话:“她命在旦夕。”
“所以呢?你要我命换她?”
“只需心头血一碗。”
“剜心啊王爷。”我冷笑着站起来,身上的伤口扯得剧痛,却咬牙不吭,“你开口就要人剜心,你怎么不自己剜?”
顾景琛站在原地看我,一言不发。
我真是笑疯了。
“顾景琛,你是疯了吧?你是要我死?”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在咬牙:“若你不肯,她活不成。”
“关我什么事?”我反问,“我又不是她夫君。”
他眸子沉下来,步步逼近:“你母亲如今还住在府中。若你不愿,孤不保证她不会出事。”
我的心一阵阵发冷。
他居然、居然拿我娘威胁我。
“你真不是人。”我哑声骂,“她这么多年没害过你半分,你怎么下得去手?”
“不是下手,是决断。”他说得平静至极,“谢家不能出事,孤不能让谢婉仪死。”
“她死了,谢家会怪你?”
“你不懂。”他冷声说,“我若想登位,她不能有事。”
我闭上眼,半晌后,轻轻吐出一句话:“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看着我,没出声。
我深吸口气,转身从榻下取出一张白帕,咬破指尖,缓缓写下一行字:
“顾景琛允姜盈婚嫁自由,往后不以任何方式干涉其婚事,不阻其所嫁之人,不封不禁,不打压,不羞辱。”
我写完,指尖已经麻木,把帕子递过去:“盖印吧。”
顾景琛接过来看了一眼,面色不动,从袖中取出印章,印了上去。
鲜红的印记落在血字旁,像是一场血契。
“你满意了吗?”
我笑了:“满意了。”
那天下午,我剜了自己一刀。
真的是剜,老太医拿着银刀,我亲手按着伤口,让刀尖刺进去。
血喷出来的时候,我险些晕过去。
可我咬着被角一声不吭。
我的心,从三年前就已经碎了,现在不过是把那点剩下的渣滓都倒出去罢了。
血顺着碗边滴落,我看着那团浓红的液体,心里竟然很平静。
谢婉仪命救回来了。
我呢?我像个笑话。
夜里,我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血书。
顾景琛没来。
他说会让人送药来,却没说一句谢,也没问我疼不疼。
我突然觉得可笑。
以前他摸着我的头说“你好乖”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是被捧在掌心的。
结果我不过是他养的药罐子,一副能自己续命的补品。
我看着窗外发呆,直到青杏捧着红嫁衣进来。
“姑娘,后天是谢小姐大婚了。听说殿下为她定了十里红妆。”
我点点头。
她顿了顿,小声说:“可是……咱们也要嫁啊。”
“我知道。”
她把嫁衣放在一边:“沈将军那边已安排妥当,轿子会从后门抬走,避开东宫的喜队。”
我“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等青杏出去了,我打开了柜子,把那条连通顾景琛寝殿的密道的钥匙拿出来。
那是三年前他亲手给我的,说“以后有事就来找我”。
我现在想还他。
我拿着钥匙,推开那扇机关暗门,沿着黑漆漆的长廊一路走到出口处。
然后,我一块一块搬砖,把它封死。
封得死死的。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这一条路,不能再通了。
我也不该再回头了。
第二天深夜,我刚躺下休息,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顾景琛站在门口,身穿夜行衣,满眼怒火,咬牙切齿地盯着我:
“你封了密道?”
他看起来快疯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好笑。
他终于知道,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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