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艳红。
女子形容呆滞,枯坐棺中。鲜红的嫁衣不仅没有为她镀上暖意,就连这红,也变地让人不安起来。
裴幼薇似有所感,抬起干涸的眼睛,看向王桓。
这一眼,让裴幼薇浑身都抖了起来。
“夫君,夫君你回来了——”
裴幼薇踉跄着站起,跌跌撞撞地扑倒在王桓脚下,她就知道夫君不会死,肯定是有人看她不顺眼,又寻她取乐。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气息……
裴幼薇踮起脚尖,拼命地往王桓怀里挤,“夫君,我们回轻梧院好不好,他们又欺负我。”
堂上,一片死寂。
王嘉匆匆赶来,头皮一阵发麻,“三嫂,你……你快起来,你认错人了。”
王桓端立着,没有回应,亦没有推开。
王嘉满头大汗,连声呵斥婢女,“还愣着作甚,快拉开三少夫人啊。”
众人这才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扯裴幼薇。
“滚啊——”
裴幼薇凄厉的嘶吼一声,将王桓死死搂住,用力之大,近乎要融进他的骨血里,“夫君,不要再离开我,我求你了。”
不敢拉扯王桓,裴幼薇又死活不放手,众婢急地去掐她身上的软肉。
裴幼薇似乎感受不到疼一般,仰头对王桓笑。
剔透的眸泪光点点,苍白的脸上却浮出了一个极为明媚的笑,灿若三春桃李。
王桓沉默地看着,没有推开她,推开这个已经疯魔的寡妇。
王嘉再顾不得其他,在裴幼薇脖颈上重重一击。
裴幼薇浑身一僵,软绵绵地滑了下来,陷入黑暗前,她看到的是一双深邃,漠然,没有任何情愫的眼睛。
婢女忙抬她去偏室,王嘉转身,一揖到底,“三嫂她悲痛过度,迷了神志,王嘉代她请罪,求长兄勿怪。”
王桓不置一词,目光落在了灵堂上。
棺椁大开,结实的绳索还搭在棺材上,想起她脖颈上狰狞的血痕,王桓眸色微沉。
见他不悦,庞氏忙为自己撇清干系,“桓郎,颖儿新丧,是大嫂念在他们夫妻一场,感情深厚,便想着让他们再续前缘,你莫要误会了。”
原是要阴婚。
王桓轻扯嘴角,“明夫人,琅琊王氏可没有过生殉的先例。”
明夫人忿恨地看着他,为什么她的儿子死了,这个孽障却还逍遥在世!
王桓似乎没有看到她的恨意,或者说,直接无视了。
他恭恭敬敬地行礼,一举一动都透着矜贵,“明夫人,桓斗胆,请您收回成命。”
他用的是请,而非求。
四下皆惊,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
放眼天下士族,哪一个晚辈敢如此不敬,即便要求情,也该同方才的王嘉一样,跪地叩首,姿态恭顺。哪像他似的,直挺挺立着,连一个“求”字都说不出口,全然就是命令的语气。
明夫人攥着锦帕,浑身都烫了起来,“都说桓郎克己复礼,是天下士族之表率,如今看来实在是言过其实!”
王桓垂眸,语气依然恭敬,姿态更是无可挑剔,“明夫人息怒,祖祠尚未为您正名,因而,恕桓不能以小君之礼伺之。”
诸侯之妻,称小君。
王桓是在明晃晃地提醒明夫人,她不过是一个卑妾。
琅琊王氏的小君执意清修,已经避世多载。这么多年过去了,久到明夫人自己都忘记了她的的身份,久到所有人都默许了是她执掌琅琊……
在场之人纷纷低头,噤若寒蝉。
明夫人脸上火辣辣的痛,几乎站立不稳,“放肆!”
王桓再欠身道,“桓若有逾矩之处,明夫人可向家主谏言,家主赐罚,桓定诚心领受。”
“你……你——”
明夫人抚着胸口,带出浓重的喘息声,“你不过是想说,我没资格罚你?!”
“桓,不敢,明夫人息怒。”
王桓进退有礼,语气谦和,若是忽略了他方才所言,当真同那传闻中惊才绝艳,引天下士族竞折腰的王氏麒麟子别无二致。
“明夫人,三弟妹之事,还请您三思。”王桓再次恳请,语气真挚。
明夫人冷笑道,“我若不准,你能如何?”
王桓默了一瞬。
似是思索了片刻,尔后,他从袖里掏出了一物。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玉制令牌,玉牌上用金丝錾刻出了连绵的山河。
明夫人浑身一怔,气地险些发狂,为了救裴幼薇,这个孽障竟然把山河令都拿了出来。
山河令,是族中嘉奖大功之人所赐,凭此玉牌,可以号令整个琅琊王氏。
三年前,王桓困守孤城,将敌军的十万精锐拖在了鬼门关,从而使得并州一带悉数落入琅琊掌控。王桓身被数创,险些丧命。为表开疆拓土之功,赤忱忠勇之心,族中特赐了他山河令。
王嘉压下心头的骇意,随了众人,撩衣跪地。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明夫人扶着婢女的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屈膝。
王桓语调平和,“那么,桓就用此令,换三弟妹一命。”
明夫人咬牙站起,“长公子真是好大的手笔,自己豁出命才换来的山河令,居然用在了一个卑贱女子身上。”
“物件而已,没了再夺就是。”王桓淡淡说道。
“好一个王氏麒麟子,好一个王道徵!”
明夫人冷笑数声,终于拂袖而去。
王桓提步上前,肃立许久后,他亲手阖了棺椁,“已经停灵三日,该下葬了。”
“是。”
王嘉欠身答应,“都准备妥当了。”
夫不祭妻,父不祭子,王颖的葬仪一切从简,不过两三日就走完了所有的流程。
……
春雨如丝,绣出花枝红袅。
一抔抔黄土逐渐掩住了棺椁,凄切的哭声盘旋在长空,哀转久绝。
王桓一袭素衣,立在最前。
接过引魂幡,他亲手插于坟冢之上,族中的兄弟姊妹都来相送,唯独不见裴幼薇的身影。王嘉低声解释道,“三嫂病了,整日昏昏沉沉的,连水都喂不进去,全靠含着人参续命。”
脑海里蓦然浮出了一张悲恸的,凄苦的脸,这让王桓感到莫名不适。
死亡,竟会令人伤情至此。
情爱之事,竟也会令人疯魔。
他不说话,王嘉也不敢开口。
过了许久,耳畔才响起一声轻叹,“找些大夫,给三弟妹仔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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