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的锦绣里,躺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王桓合着眼,肤色白甚冷瓷,他未束发,漆黑如墨的发丝顺在玉枕上,恍若谪仙。
怜风跪转身体,对着裴幼薇重重磕头,“若是三少夫人肯帮忙,婢子感激不尽。”
裴幼薇一时有些懵,身为一个饥一顿,饱一顿的寡妇,她能帮什么忙?
怜风小声道,“听闻三少夫人未出阁时,有一乳娘,同她感情极好?”
裴幼薇心头一紧,“你们找春娘作甚?她只是一粗鄙妇人,什么都不懂。”
“听闻春娘曾忽然失语,是三少夫人遍阅古籍,助她恢复嗓子?”
“那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春娘也不是完全哑了,你问这个作甚……”裴幼薇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她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玉榻。
怜风点头,满脸忧愁。
那杏仁粉没能要了王桓的命,苏醒之后身体也无任何不适之处,可他就是没法发出声音。今日人多眼杂,怜风没敢声张,且这事儿……也不能声张,要是被明夫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怜风忧心忡忡地看向裴幼薇,“您先替公子看看,婢子已飞鸽传书,可用的大夫在路上了。”
毕竟在这内宅之中,明夫人已经经营了多年,怜风实在是不放心府中的医师。
“既如此,我自当尽力而为。”
裴幼薇往前挪了挪,早有伶俐的婢子捧着银盆过来伺候她净手。
简单收拾了一下,裴幼薇半俯身子,食指小心翼翼地探向王桓喉部。
她的手刚浸过冷水,有些凉,轻轻擦过王桓喉结时,他忍不住蹙眉。裴幼薇正忙着检查病症,压根没有注意到。
既然不是中毒,那就是和王凝一样,是对杏仁粉过敏了。有残籍记载过,特别严重的过敏会导致喉咙,肺部水肿,直至将人活活憋死。一时间,裴幼薇心里自责不已,早知如此,她断然不会选这个法子解困。
王桓常年领兵,皮肤却是紧致细腻。裴幼薇又不敢太用力,断断续续地摸了好几遍,她才将王桓的喉咙检查清楚了。
一抬头,裴幼薇险些被吓死。
王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淡漠,薄凉的眼底,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裴幼薇慌忙跪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脊背,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裴幼薇心跳如雷,嗓子干地厉害,不知为何,她怕极了眼前人。她是卑贱,是个人都能踩她一脚。可平心而论,她心里其实并不畏惧他们,总是无奈和忿恨多一些。
王桓除外。
浓重的窒息感压地裴幼薇脸色苍白,跪着的身影开始撑不住地晃动起来。王桓半倚着软枕,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幼薇,像是在打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怜风跪在地上,适时地奉上一盏清茶。王桓浅啜一口,目光重新定在了裴幼薇身上。
“三少夫人,公子他,可无碍?”
裴幼薇吞了口唾沫,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的太厉害,“喉咙肿胀,约莫是挤压了声线,喝些解毒清热的药,多推拿几次就无碍了。”
怜风十分欣喜,“三少夫人果然有办法,看来婢子的消息没有错呢。”
裴幼薇勉强一笑,一颗心却直直地坠了下去。自己未出阁前发生过的事情,怜风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可是大忙人,总该不会闲到到处听人嚼舌根。
总不会是王桓,他调查过自己?
惊惧之下,裴幼薇险些跌坐在地,正惶恐时,玉榻轻轻叩出了一声脆响,震地她浑身发麻。
怜风笑道,“三少夫人,公子请您抬头呢。”
裴幼薇咬着唇齿间的嫩肉,慢慢抬起了头。
惊慌失措的脸上,一对翦水秋瞳盛满了清晰的恐惧,像极了他去岁秋猎时射中的幼鹿。
哀鸣,挣扎着想逃。却还是落入了他的手心,被剥了皮,断了角。
“长公子金尊玉贵,不可马虎。”
裴幼薇克制着夺门而出的冲动,柔声开口,“幼薇学识浅薄,还是请怜风姑娘带个府医过来看看才好。”
王桓披衣坐起,并未理睬。
雪色的广袖自裴幼薇脸上拂过,冰凉刺骨。裴幼薇疾疾顿首,等她爬起来时,内室空空荡荡,早已经没有了王桓的身影。
蹑手蹑脚地出了内室,裴幼薇想逃,却被怜风逮了个正着。
“三少夫人辛苦了。”
怜风手里拿着一只匣子,她笑着将其打开,“这是公子给您的谢礼。”
红色的绒垫上,摆着一只奇特的手钏,辨别不出质地,透着一股阴森森的白。怜风不由分说地将手钏套在裴幼薇的手腕上,“时间不早了,婢子差人送您回去。”
“不必,路我认的,不劳烦各位姑娘了。”
裴幼薇心事重重地回到清梧院,琥珀和珍珠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忙迎了上来。
“明夫人怎么样了?”裴幼薇攥着左手腕的镯子,心里刺挠挠地难受。
“您别怕,家主留在永安院了。”
家主留在永安院,总不至于再叫裴幼薇这个儿媳去伺候。裴幼薇长呼一口气,虽说过程出了偏差,但结果还算可以接受。王桓能饶了王凝,可不会饶了明夫人。
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他不狠狠撕下明夫人一块肉才怪。接下来的时间,想必明夫人是没有精力再欺辱她了。
与她料想的大差不差,这几日明夫人推说身体不适,直接免了各院的晨昏定省。而且,裴幼薇还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好处。
今日午膳时分,六菜一汤准时送到了清梧院。
送膳的婢子瞧着眼生,对裴幼薇的态度十分恭敬,“三少夫人有孝在身,这些素肉是为您特制的,您尝尝,若是不合口味,婢子再让厨房改进。”
琥珀和珍珠面面相觑,俱都觉着像在梦中一样。裴幼薇让琥珀抓了一把铜钱,送她出去。
拿银簪试过毒后,裴幼薇拉着珍珠和琥珀坐下一起吃饭。
“这几日咱们没出门,也不知道外头闹成什么样子了。”琥珀拨了一筷子香喷喷的粳米,向裴幼薇提议道,“不如等会儿婢子出去探探消息?”
“不必。”
裴幼薇慢慢嚼着藕片,“我们就躲在这清梧院,哪里也不去。”
外头是大人物的世界,洪水滔天,刀光剑影,她这二两骨头,填进去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能明哲保身就该偷着乐了。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即使裴幼薇已经趴成缩头乌龟了,还是有麻烦锲而不舍地打上门来。
入了夜,雷声滚滚,泼天的雨水几乎要把屋顶给扎透了。一道闪电凌空劈过,清梧院紧闭的大门被人重重撞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