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媪示意战战兢兢的婢女先下去,“长姑娘受了委屈,您让她缓一缓,过几日就好了。”
那日从无名居回来,王凝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连明夫人亲自送的饭食都一气儿砸了出来。
明夫人余怒未消,狠声骂道,“这个孽障,我告诫她多少次了要离王桓远一些,远一些!她就是听不进去,一门心思地要给人当狗!现在好了,险些被人害死!”
赵媪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怀疑长公子他……”
“府医都说了,他好的很,死不了。”
明夫人冷冷一笑,“王桓满腹心机,生性多疑,谁能给他下毒?凝儿那个蠢丫头,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呢。”
明夫人笃定王桓是自导自演,一时间对他忌恨到了极点。
“幸而家主英明,并未被长公子的把戏欺骗,怀疑于您。”
当真没有怀疑吗?
明夫人只要一想起那日王伯益看她的眼神,就一阵心寒,为了他,她由妻贬妾。为了他,她生儿育女,她辛苦操劳了这么多年,可是他的眼里,心里,又可曾有过她们母子三人的一席之地?!
“地牢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您放心,不会有人吐出对咱们不利的消息。”赵媪宽慰她道。只要有人胆敢说错半个字,那他的性命,家人的性命,都不必留着了。
王桓此人,贪得无厌,侥幸得了宗子的名分,还要军权,如今又想染指内宅,他当她死了不成?!明夫人用力揉着眉心,“去,敲打敲打那些管事,让他们知道自己吃的是谁家的饭!”
“是,奴这就去。”
赵媪不放心别人,漏夜出门,亲自拜访了几位管事,同最后一个大管事谈完,天已经蒙蒙亮了,赵媪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往后院走。
走过狭长的甬道,出口处站着一道熟悉的青色身影。赵媪定睛一瞧,主动往前走了几步,“奴见过三少夫人。”
裴幼薇后半夜才回到清梧院,没睡足两个时辰又匆匆爬了起来,脸色十分不好。
强忍着恶心,裴幼薇同她打招呼,“母亲食欲不佳,我正要去厨房炖些汤点,您老可要一道?”
赵媪在心底生出了一丝怜悯,看来家主刚回后山,夫人又要折磨三少夫人出气了。
“也好,奴陪您一道去。”出于同情,赵媪心里想着去厨房指点裴幼薇做几道合明夫人口味的汤,免得再吃苦头。
两人相伴而行,往日闹哄哄的厨院,今日居然静悄悄的。
裴幼薇觉着不太对劲儿,赵媪却没发觉,自顾自地推开了外门。
朱门敞开的瞬间,裴幼薇呼吸一窒。
血……
铺天盖地的猩红,将青砖都染成了褐色。
迎面而来的温腥气味扑在面上,熏的裴幼薇低头狂吐起来,赵媪还不如裴幼薇,直接腿软地站都站不稳,“来人啊,快来人——”
内门紧闭,上着黄铜大锁,里面无人应声,略显油腻的外院空无一人。
不对,有人。
裴幼薇扶着门,死死地盯着倒在树下的尸体,是李媪。
李媪的尸体破碎不堪,齐腰以下几乎被击成了肉糜。她被活活杖毙而死,裴幼薇盯着她痛苦扭曲的面孔,暴凸出来的眼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裴幼薇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赵媪浑身发颤,“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昨夜才见了李大管事,怎么今早李管事的干女儿就被杖毙了,她却连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是哭声,此起彼伏的哭声,衬着满院的血,简直像是误闯进了十八层地狱。
赵媪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开始喊救命。
一片哀嚎声里,内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黄铜大锁被轻而易举地劈开,更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裴幼薇的五脏六腑。
里面刑凳遍地,有二三十人趴在上面,俱已经奄奄一息,连挣扎的动作都十分微弱。行刑的侍卫两两一组,手里握着一人高的板子,板子头部钉着的锋利长钉,已经被血浸透了。
“滥用私刑,你们好大的胆子,还有没有规矩了!”
赵媪一声厉喝,里面的侍卫泥雕木塑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偶然间,裴幼薇嗅到了一丝香气,是雪松的香气,裴幼薇顿时跌跪在地,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大半。
见无人理会,赵媪叉着腰,说了一篓子的脏话野话,里面才响起了一道舒缓的女声。
“是我们招待不周,还望赵媪息怒。”
怜风迤逦而至,双手叠在下腹,美丽优雅。
赵媪愣了半刻,咬牙骂道,“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你爬了主子的榻,前程远大。但,现在还不是你耀武扬威的时候罢?!”
怜风听了也不恼,反而掩唇一笑,“您老忘了?怜风只是奉命行事,还谈不上越矩。”
家主那日是说过,长公子中毒一案,让无名居全权处理。
赵媪脸色铁青,“就算要审,你何不把他们押到地牢去?在这里审算什么样子?没的折了我琅琊王氏的清名!”
怜风微笑道,“兵贵神速,若是大费周章地把他们押到地牢去,岂非要途生波折,还给了他们串供的机会?”
好一个怜风,伶牙俐齿,张狂狠毒,不愧是无名居出来的人! 赵媪揉着肺,胸口起起伏伏,险些一口气儿没喘上来。
“你等着,我这就去禀告明夫人!”白耗了片刻,赵媪才想起来自己势单力薄,若是折在了这小贱人手里,她岂不是要冤死了?
赵媪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一时间又想起李媪那已经烂掉的尸体,决定先去禀告明夫人,再从长计议。
怜风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任凭赵媪落荒而逃。
裴幼薇像是被粘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不远处,带长钉的板子凌空砸下,狠狠钉入年轻女孩儿的身体,板子再抬起时会带出一篷刺目的猩红。粗粗扫了一眼她的模样,裴幼薇攥着心口,止不住地干呕。是她,是那日撞到李媪的那个小丫头。
“三少夫人,是非之地,您也回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