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薇哭着跑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江彻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悔恨化成一个巨大的怪物,一下将他吞噬,又反复咀嚼。
他开始自虐般地回忆我们过往的点点滴滴,试图从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里,寻找我爱他的证据。
可找到的越多,他就越痛苦。
他想起,我最怕打雷,每个雷雨夜都会躲进他怀里。
可有一次,林悠薇说她一个人在家害怕,他便抛下瑟瑟发抖的我,去陪了她一夜。
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度过的?
他不敢想。
他想起,我一直想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可林悠薇说,她不喜欢小孩的哭闹声。
于是他便对我说:“我们现在事业为重,孩子的事以后再说。”
我眼里的光,就是从那个时候,一点点暗下去的。
他想起,我曾经也是个有梦想的人。
我想开一间自己的画廊,我的画曾获过奖。
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为了成为他眼中完美的“江太太”,我放下了画笔,洗手作羹汤,将自己的人生,完全依附于他。
而他,却把我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的禁锢。
江彻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打开抽屉,从最深处,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是我的东西,是他为数不多没有让助理“烧掉”的遗物。
他没有钥匙。
他用蛮力砸开了锁。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画稿。
画的,全是他。
意气风发的他,垂头丧气的他,在灯下工作的他,沉沉睡去的他……
每一张画的右下角,都签着一个日期。
从我们相识的第一天,到我死去的前一天。
整整十年,近四千个日夜,无一日间断。
而在画稿的最下面,压着一张医院的诊断书。
日期,是半年前。
“胃癌,晚期。”
江彻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不成样子。
胃癌……晚期……
他想起半年前,我总说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人也日渐消瘦。
他只当我是为了减肥,不耐烦地说了句“别瞎折腾”。
他想起,我好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里藏着他看不懂的哀伤。
原来,那个时候,我是在向他求救。
而他,亲手推开了我。
“噗——”
一口鲜血从江彻口中喷出,染红了那满桌的画稿。
他瘫坐在地上,蜷缩起来,发出了绝望而痛苦的呜咽。
“沈微……”
“对不起……”
“你回来……”
可他再也等不到我的回答了。
人死,又怎能复生呢?
江彻病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他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
他躺在冰冷的床上,浑身滚烫,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微微……水……”
“微微……我好难受……”
没有我悉心照料,没有温水和汤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的记忆在吞噬他。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我生病时的样子。
那次我得了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浑身无力。
我打电话给他,声音虚弱地央求他早点回家。
电话那头,他很不耐烦。
“我在忙,你自己叫个外卖,吃点药。”
然后,我听到了林悠薇娇滴滴的声音。
“阿彻,是谁啊?快来帮我看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
他立刻温声细语地回应:“来了。”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那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烧得天旋地转,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敲打着玻璃。
我挣扎着起身,想去倒杯水,却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额头磕在桌角,鲜血直流。
我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第二天被来打扫的阿姨发现,才被送去了医院。
江彻,你现在感受到的,就是我那时的绝望吗?
不,还不够。
远远不够。
江彻在床上躺了两天,高烧不退,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全是我。
我笑着对他说“我养你”,我流着泪求他别走,我穿着婚纱走向他,我倒在血泊里望着他……
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循环放映。
他终于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着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疯狂地翻找我的号码。
可他找不到了。
我的手机,连同我的一切,都被他亲手“处理”掉了。
他发了疯,冲出家门,驱车去了我的墓地。
墓碑上,我笑得温婉。
黑白的照片,刺痛了他的眼。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墓碑前,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石碑。
“微微……”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别不要我……求求你……”
他抱着我的墓碑,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悔恨的泪水,打湿了墓前的尘土。
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欠我的,要用余生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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