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睁眼,刺鼻的来苏打水味钻入鼻腔。
是村里卫生所。
耳畔传来两个小护士的闲聊。
“隔壁病房的小白脸可真金贵,有点头晕,腿脚不方便的老婆就紧张地不行,守了半宿,又是端水又是擦汗的。”
“可不是嘛,哪像咱这个,胃出血都快休克了,还是饭店老板给送过来的,家人到现在还没露面。”
沈浩然嘴里一阵苦涩,心脏像是被泡在黄连水里。
他挣扎起身去水房接水,恰好路过隔壁病房。
门没关严,沈浩然一眼见里面的场景。
秦诗月正小心给沈浩军喂白粥。
“诗月姐,怪我不好,非让我哥吃宫保鸡丁,让他胃病复发晕倒……等他醒了,不会怪我吧?”
沈浩军靠在秦诗月怀里,声音带着委屈,楚楚可怜。
秦诗月心疼地擦他嘴角的粥渍,语气轻柔的能滴出水。
“傻小子,怎么能怪你?是他自己不照顾好身体,不经事。”
“放心,他若怪你,我就说已经惩罚过你了。”
“那你打算怎么惩罚人家啊?”
沈浩军油嘴滑舌,开始动手去解开秦诗月衣服最上面的扣子。
秦诗月喉咙滚动:“当然是让你尽丈夫的义务啦。”
两人偷摸地拥吻,沈浩军的手伸进秦诗月的衣服里,轻轻地揉着。
很快,秦诗月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啊……轻点……”
“喜欢老公的‘按摩’吗?我还能让你更舒服……”
滚烫热水溅到沈浩然的手背,他才猛然回神。
心脏像生生撕成了两半,被人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在泥里。
沈浩然不知怎么走回病床的。
他头蒙在被里,咬着枕巾,不让自己哭出声。
眼泪,早已流干。
恍惚间,他想起和秦诗月谈恋爱时。
那时,她是个害羞的姑娘,多看他一眼都会脸红。
她默默帮他洗衣服,省下粮票换来糖果,然后偷偷塞给他。
他性格文静常被人欺负时,
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来,哪怕被推搡,也要护他周全。
“浩然,以后我保护你。”
“啪”的一声,梦碎了。
曾发誓只爱他的女人,此刻却在一墙之隔,和他亲弟弟翻云覆雨。
他捂着依旧在绞痛的胃,大口喘着粗气。
疼,好疼。
疼的不是身体,是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几天后,他出院回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秦诗月难得没让沈浩军跟着,一人推着轮椅在村口等他。
她准备了一桌子他爱吃的清淡小菜,专程道歉。
“浩然,那天是我错了,不该逼你吃鸡丁。浩军从小娇气,你不是不知道?医生说他身边离不开人,我才……多照顾了他些。”
沈浩然神情淡漠,没揭穿谎言,默默坐下,机械扒饭。
可秦诗月忽然觉得莫名的恐慌。
她以为他会吼,会闹,会质问她为何丢他一个人在饭店。
可此刻他,平静的像滩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他爱她爱到失去自我,何时如此冷淡过?
接下来几日,秦诗月变着法讨好他。
今天托人带回一匹布料,明天从供销社买他爱吃的桃酥。
她甚至推掉沈浩军的约会,整日在家陪他,再没往外跑。
恍惚间,沈浩然竟生出一种错觉。
也许,秦诗月真的回心转意了。
也许,她对自己仍有感情。
直到那天夜里。
沈浩然起夜,迷糊看见院里有两个人影。
是秦诗月和沈浩军。
他们以为他睡熟了,说话没压低声。
“诗月姐,这几天你怎不理我?是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沈浩军声音委屈。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秦诗月叹气,“只是他最近……不大对劲,我怕他多想。”
“他能多想啥?一个农村糙汉,能娶你是他的福气!诗月姐,你可不能心软!”
沈浩军声音尖酸。
“我听说,他还留着当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就是不甘心!万一哪天拿这东西出来乱说,我们的事不全完了?”
“诗月姐,你想想,我马上去科研所,你是未来的公社干部,我们俩才是天生一对!绝不能让沈浩然那个窝囊废,毁了我们的光明前程!”
院子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浩军,你别胡说。”秦诗月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浩然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浩军的声音陡然拔高,“秦诗月,你还在护着他?”
“他一个农村糙汉,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那张大学通知书,就是他攥在手里的底牌,随时准备掀翻我们!”
“你忘了他那天在饭店是怎么装病的吗?他就是想让你愧疚,想把你重新拴回他身边!”
又是一阵陈默。
沈浩然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一定是紧锁着眉头,满脸挣扎。
她的脑海里,是不是也闪过了曾经的画面?
那个在河边带她抓泥鳅,会羞红了脸的少年。
那个她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丈夫。
“可他毕竟是浩然……”秦诗月的声音极低,带着自己未察觉的痛苦。
“诗月姐!”沈浩军带着哭腔,“你摸摸你的良心,你现在爱的是谁?”
“你想要的是在土里刨食,还是去城里当干部,和我一起过好日子?”
“难道你要为了他,毁了我们俩的将来?毁了你自己?”
“毁了你”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秦诗月的心上。
和沈浩军在一起,是光明大道。
和沈浩然……她不敢再想下去。
又是一个更久的沉默,久到沈浩然以为自己会在这窒息的沉默中昏睡过去。
终于,他听见秦诗月猛吸了一口气,发出狠厉而决绝的声音。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沈浩然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第二天,沈浩军故意支开沈浩然去镇上买东西。
他随即钻进沈浩然的房间,一阵倒腾,终于翻出了那个小铁盒。
他的准考证,成绩单,和招生老师的合影……全被翻出来了。
他欣喜若狂,准备拿出去全烧掉,一脚踢到了床底下的大木箱子。
他迅速把锁撬了,在木箱的最底层,翻出了几本物理设计笔记。
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密密麻麻的图纸和公式,对他来说无异于是天书。
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但这并不妨碍他那颗恶毒的心,瞬间做出判断。
一个能将沈浩然彻底钉死的念头,突然在沈浩军心中疯狂滋生!
他抓住这几本笔记,像抓住了沈浩然的**书。
疯了一样冲出他的房间,冲入堂屋。
秦诗月和秦富贵,在桌边商量事情。
“诗月姐!爸!快看这个!”
沈浩军的声音像锥子,刺入两人耳朵。
几本笔记,承载了沈浩然梦想的心血,被重重摔在了八仙桌上。
“沈浩然根本不甘心!”
他指笔记,手指微颤,一半兴奋,一半惊恐。
“背着我们偷偷搞见不得人的东西!”
“全是图纸鬼画符!谁知他跟国外特务有没有联系?”
他声音愈发高涨:
“万一!万一他出卖国家机密,我们秦家!全家!不都跟着他完蛋?!”
秦诗月和身为村支书的秦富贵,脸上同时浮现出震惊。
秦诗月率先拿起一本笔记。
她的手指划过那些他当年给她讲过的物理公式和符号,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微光。
微光一闪而过,迅速又蜕变为另一种算计的精光。
这对沈浩军来说,是一个机会。
可以轻松抹除沈浩然这个“隐患”——这个随时可能揭露他顶替的“原主”。
可以让他“一劳永逸”的机会!
只要给沈浩然扣上一顶“特务”的帽子。
他就永远无法翻身。
沈浩军的位子,就能坐得稳如泰山。
他们秦家,也能踩着沈浩然的尸骨,攀上那条通往光明前程的青云路。
秦诗月轻轻地摩挲那本笔记,吞了吞口水。
她脑海里又闪过沈浩然躺在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一边是回不去的贫穷过往,和那个日渐粗糙的男人。
一边是能带他平步青云的科研所,和眼前这个活色生香的身体。
这道选择题,一点都不难。
旁边的秦富贵,作为村支书,政治嗅觉何其灵敏。
他先是惊得烟杆都差点掉了,随即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光。
天大的把柄!
不,是天大的功劳!
他重重咳了一声,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
“诗月,这件事,非同小可。”
“为了秦家的名声,为了我们全村人的安全,绝不能姑息!”
秦富贵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秦诗月心里那点愧疚。
她有什么错?
她只是想往上爬,想过好日子。
是沈浩然自己不识时务,非要留着这些要命的东西,挡了她的路。
挡路的人,就该被挪开。
“诗月姐,你还在犹豫什么啊?!难道你还舍不得那个窝囊废?”
沈浩军急得眼睛通红,然后转过身,急得用手砸墙。
秦诗月缓缓抬起头,眼底最后一点温情和犹豫,也被野心彻底吞噬。
她重重合上笔记,发出“啪”的声响。
像是亲手,为沈浩然的命运落了锁。
“爸,浩军,你们说得对。”她抬起头,对秦富贵沉重点头:
“那就,举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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