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冰城。
苏糖是被一阵争吵的声音吵醒的。
“王姐,求您……再宽限几天,我砸锅卖铁也凑给您。”一个男人声音干涩发颤,老实得近乎懦弱。
回应他的是女人能够把整个房顶掀掉般的尖利嗓门:“宽限?就你家这破锅烂铁值几个钱?全是屁话!”
“告诉你,就今天,要么现在给租金,要么卷铺盖滚蛋。”
“哐当!”搪瓷盆被狠狠踹翻。
另一个年轻些的男声也加入进来,腔调油滑刻薄:“妈,您跟这种穷酸废什么话?小心别沾了他们的穷酸气。”
中年女人冷哼一声,恶毒的诅咒像淬了毒的针:“呸,养个病秧子赔钱货,活该穷死。一家子丧门星!”
听到这,苏糖彻底忍不了了,奶声奶气地爆出一句粗口。
“靠!”
一股剧烈的头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天灵盖!
“嗡——”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强行塞进她的脑海:
一家六口,从人人艳羡的小康之家,到家破人亡、全员BE。
爸爸被骗签下巨额债务,从刚付了定金的筒子楼楼顶一跃而下,血染长街。
妈妈积劳成疾,咳血而亡。
三个哥姐,一个被卷入街头械斗乱刀砍死,一个被黑心包工头活埋,最小的那个,寒冬腊月冻死在讨薪的路上。
最后,只剩她这个“病秧子赔钱货”,孤零零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在无尽的病痛和饥饿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筒子楼定金被坑;摊位租金涨价;爸爸被骗签合同。
等等。
这TM不是她每天挤地铁时,为了解压(结果更抑郁了)听的那本名叫《枭雄崛起》的九零年代商战文吗?
天爷啊,她,这是穿书了?!还穿成了这个五岁就预定全家死光光套餐的炮灰崽。
苏糖惊恐的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墙和天棚全是报纸糊的;地面是刷了红油漆的水泥地;自己身下是一铺大炕。
她不可置信的冲到屋里唯一的家具——大衣柜前,镜子里分明是一个4、5岁模样的小姑娘。
外屋的女人还在叫嚣,吵得苏糖心烦意乱。
她干脆深吸口气,从床上一跃而起。
五岁的小娃娃没哭没闹,反而歪着小脑袋,用一种天真无邪、带着点好奇的奶音,脆生生地朝着外屋喊:
“爸爸,这个婶婶肩膀上还驮着个弟弟,真厉害。”
空气骤然凝固。
王姐那唾沫横飞的刻薄话卡在喉咙里,她儿子脸上油滑的嘲讽也僵住了,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苏国强和林秀芬也懵了,下意识顺着女儿好奇的目光看向王姐的肩膀。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王姐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
“小、小兔崽子,你,你胡咧咧什么。”
王姐反应过来,声音尖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抬手想拍自己肩膀,又硬生生忍住,显得无比怪异。
“没胡咧咧呀,弟弟穿着蓝布褂子,脸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就是、就是有点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苏糖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小脸满是纯真,甚至伸出小胖手指了指王姐的右肩上方。
“婶婶你不累吗?他好沉的样子哦,一直趴在你脖子上。”
“嘶”,王姐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她儿子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妈又看看苏糖。
“湿,湿漉漉的?”
林秀芬吓得捂住了嘴,她想起王姐前年夏天,好像确实掉进过村口的河里,还大病了一场。
可没有人知道,王姐落水时已经怀孕,最后孩子也没了。
“胡说八道!老娘撕烂你的嘴!”
这是个不能留的孩子,就连她的丈夫、儿子她都没说,苏糖这小贱种怎么知道的。
王姐色厉内荏地尖叫,试图用凶狠掩盖恐惧,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苏糖像是没听见她的威胁,小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努力看清什么,继续用她那童稚的、却带着莫名穿透力的声音说道:
“弟弟在哭呢,他说,他说他好冷,问婶婶为什么不要他了,还说他一个人睡在黑乎乎的地方,好害怕。”
“啊!”
王姐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猛地跳了起来,双手疯狂地在肩膀和头顶挥舞拍打,仿佛要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闭嘴,小贱种你给我闭嘴,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脸上的肥肉因为惊恐而剧烈颤抖,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渗出。
她儿子看着王姐的样子也吓得脸色发青,想去拉他妈又不敢靠近,眼神惊恐地在苏糖和王姐之间来回扫视。
这邪门的小崽子说的话,怎么跟他妈喝醉酒后哭诉的,那么像。
“弟弟生气了。”
苏糖突然小嘴一瘪,像是被吓到了,小身子往苏国强身后缩了缩,声音带着哭腔。
“他说婶婶好凶,他要回家了,要拉着婶婶一起去睡觉……”
“不,不要过来,别找我。”
她彻底崩溃了,像疯了一样尖叫着,涕泪横流,再也顾不上什么租金、什么房子。
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撞开挡在门口的儿子,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苏家破败的木门,落荒而逃。
苏国强低头,看看自己腿边一脸“天真无辜”、仿佛刚才只是描述了一个有趣景象的女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他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
林秀芬看着女儿纯净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浑身发冷,抱着女儿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闺女啊,我的糖糖,你这是咋啦?别吓妈妈啊。”
林秀芬带着哭腔扑过来,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抓住苏糖细小的胳膊,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回头,回头赶紧找六婶过来给孩子收收惊。”
两口子惊恐地对视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孩子又撞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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