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下了集回到家中,苏建民难掩心中兴奋。才刚进自家院子就嚷着:“发财了,妈,咱家真要发了。”
苏建民捏着那一沓皱巴巴的毛票,眼珠子瞪得溜圆,恨不得把每一分钱都看出朵花来。
林秀芬坐在炕沿边,手里还捏着针,听到苏建民着没头没脑的话,打趣道:
“是是是,我家老二最厉害,说说怎么个真要发了,又想出啥鬼主意了?”
苏糖在炕上正跟顾泽下跳棋,突然眼睛一亮,“二哥,妈做的鞋底卖出去了?”
苏建民伸手在妹妹苏糖的头上揉了揉,唾沫星子横飞:
“瞅瞅,这才一个早上,就五毛五毛地往回收,妈那双手是金手指啊。”
“这要绣在枕套上、门帘上、衣裳上,乖乖,那得是啥价。”
林秀芬被儿子这么一夸脸涨得通红,又是激动又是不敢信:
“真,真卖出去了,五毛钱?人家真肯花五毛就买个鞋底子?那咋这么多钱嘞。”
“那可不,老马叔嗓门大,帮了大忙。这些都是定金,今后妈可有的你忙了。”
苏国强蹲在门口,咧着嘴嘿嘿直乐。
“妈,您赶紧的,再画几个新鲜花样,要牡丹,要大朵的,鲜亮,富贵,枕套,对,枕套最实用,先紧着枕套来。”
苏建民跟打了鸡血似的,在屋里团团转,帆布工具包被他扯过来,哗啦一下把里面扳手螺丝刀全倒炕上,腾出地方。
“还有这随身听,磁带,邓丽君,费翔,这玩意儿在南方抢破头,在咱这儿更是独一份。”
“我明儿就去省城探探路,找找摊位,要是能盘下个小摊位或者柜台,那可太好了。”
他越说越兴奋,眼睛亮得吓人,仿佛已经看到钞票像雪片一样飞进自家口袋。
炕梢,顾泽依旧像个精致的背景板,看着这一家人为了那点小毛票子乐得合不拢嘴。
又落在被苏国强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还带着体温的那沓毛票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
苏糖趴在顾泽腿边,小下巴搁在他膝盖上,仰着脸,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泽哥哥,妈妈厉害吧?二哥也厉害,我们家要过好日子啦。”
顾泽没说话,伸出冰冷的小手,极其生疏地、轻轻碰了碰苏糖软乎乎的发顶。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院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踹开。
“苏国强,给老子滚出来。”
一声公鸭嗓的厉喝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嚣张。
赵德才!
苏国强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猛地站起身。
林秀芬手里的针啪嗒掉在炕席上,脸唰地白了。
苏建民眼神一厉,蹭地挡在了门口。
只见赵德才腆着肚子,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在阴沉天光下泛着腻光。
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深蓝制服、戴着大盖帽、面色严肃的男人,臂章上工商两个字刺眼得很。
更扎眼的是王姐,缩在最后面,探着个脑袋,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和恶毒。
“老赵,你这是干什么?”苏国强声音发沉,拳头捏紧。
“干什么?”
赵德才三角眼一翻,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身后的工商,“工商局的同志接到群众实名举报。”
“苏国强,你儿子苏建民,涉嫌**倒卖非法物资,扰乱市场秩序,还有你,非法经营,售卖三无手工制品。”
他唾沫横飞,手指几乎戳到苏国强鼻尖上:
“工商的同志在这,识相的,乖乖把赃物交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否则,哼哼,等着吃牢饭吧。”
“放你娘的罗圈屁。”
苏建民年轻气盛,火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指着赵德才鼻子就骂:
“老子行得正坐得直,随身听是托朋友从鹏城正规渠道搞来的样品,有票据,我妈绣的鞋底子犯哪门子法?”
“哪条王法规定老百姓不能卖点手工活了?你他妈少在这儿血口喷人。”
“正规渠道?票据?”
赵德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三角眼恶意地瞟向苏建民那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
“苏老二,你蒙谁呢?就你家这穷得叮当响的破落户,能认识鹏城的正规渠道,骗鬼呢,我看你就是投机倒把,搞资本**尾巴。”
他猛地提高音量,对着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工商人员煽风点火:
“同志,你们听听,死鸭子嘴硬,证据肯定就在他包里,搜,一搜就清楚了。”
“还有那炕上,那堆破布烂线,全是非法经营的物证。”
领头的那个高个子工商队长,国字脸,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锐利地扫过苏家简陋的屋子和一脸愤懑的苏家人,最后落在苏建民脸上,公事公办地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苏建民同志,有人实名举报你涉嫌**倒卖进口电器随身听,请配合我们调查,出示相关来源证明。”
他目光转向炕上林秀芬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碎布和针线,“这些手工制品,是否有正规的经营许可?”
“我……”苏建民一噎。
随身听的来源证明,他托的是省城一个倒腾二手电器的朋友的朋友,哪有什么正规票据,至于绣品许可,听都没听过。
赵德才一看苏建民卡壳,脸上得意更盛,唾沫星子喷得更远:
“看,露馅了吧,拿不出来了吧,同志,别跟他废话,直接搜,赃物肯定藏起来了。”
王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来凑热闹,家门口堵了一堆的人。
王姐在后面尖声帮腔,声音尖利刺耳:“对对对,搜他家,还有钱,昨天拍门框上那老厚一摞嘎巴新的票子,指不定就是赃款,来路绝对不正,搜出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敢。”
苏建民气得眼睛都红了,梗着脖子就要往前冲。
苏国强死死拉住儿子,急得满头大汗:“同志,听我说,那钱……”
“让开。”
赵德才仗着有工商撑腰,胆子肥了,肥胖的身体猛地往前一挤,伸手就去扒拉挡在炕前的苏建民。
另一只油手直接探向炕上那个敞着口的帆布工具包。
苏建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工具包被赵德才一把扯过来,粗暴地一抖。
扳手、螺丝刀、几盘花花绿绿的磁带、还有那个银灰色的随身听,稀里哗啦全撒在了炕席上。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邓丽君,靡靡之音,腐蚀青少年思想的毒草,还有这洋玩意儿,铁证如山。”
赵德才抓起一盘磁带和那个随身听,像抓住了尚方宝剑,唾沫横飞地举到工商队长眼前,脸上的横肉兴奋得直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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