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怒气冲冲的闯进来,目光落在床榻上衣衫褴褛脏污不堪的人影身上,眼中闪过一抹阴毒。
“睡睡睡,一天就知道睡!”
丫鬟叫骂着,抬手抓起桌上的破碗便砸了过去,人影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紧接着便是木凳子也砸了过来,这一下将她又砸回了床榻之上,半天没爬起来。
陈长毓死死咬着牙,推掉凳子撑起身,蓬乱头发下的眼睛恶狠狠盯着那丫鬟。
“还敢瞪我?”丫鬟怒极反笑,正要说话却眼尖的发现了什么似得,“你手上是什么?!”
陈长毓脸色一变,想要遮掩,可奈何三日未曾进食,身上哪还有力气,刚有所动作便被丫鬟几步冲过来抢走了手上的一个馒头。
那是府里一个老奴不忍偷偷给她的,她还未来得及吃。
“好哇,你个贱人还敢偷东西?你也配吃这精面馒头?!”丫鬟尖声叫着,直接将馒头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直到馒头彻底沾满了泥土灰尘,瞧不出半点白色为止。
即便这样,丫鬟仍旧不罢休,她盯着陈长毓耻笑道:“想吃?好啊,好歹也是陛下亲赐的王妃呢,我这就喂你!”
言罢抓起地上的脏污不堪的馒头便揪住陈长毓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使劲往她嘴里塞,动作粗暴至极。
“吃啊!吃!给我吃!你不是想吃吗!!”
陈长毓挣扎着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根本无济于事,她没有力气,莫说是挣脱,如今她连抬手都费劲。
丫鬟恶毒笑着,眼中闪烁着兴奋,和一丝隐秘的快感。
“一个馒头哪够咱们尊贵的王妃吃呢?”
不顾咳的撕心裂肺的陈长毓,丫鬟眼睛一亮,跑出屋子抓了一捧土进来,掐住她的脸颊便往嘴里塞。
“一个馒头不顶饱,这个吃了顶饱,吃啊,快吃!”
“凭什么你这种货色能出生在簪缨世家,能是名门贵女!”
“不过是仗着出身好,我呸!算什么东西!也就只会冲着我们下人撒气!”
丫鬟嘴里骂骂咧咧着,像是想到什么,泄愤般手中动作越发粗暴。
陈长毓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弱,呼吸渐渐微弱,蓬乱头发下双眸瞪大满是不甘和恨意,口中因为塞满了馒头和泥土而合不拢。
丫鬟见她不动了这才反应过来,惊吓的撒开她,陈长毓重重摔倒在床榻上,却是一动不动。
丫鬟苍白脸色变换不定,半晌上前一步伸手推了推陈长毓,“喂!别装死!”
陈长毓想吐出嘴里的东西,可无力却让她只能慢慢感受窒息降临。
丫鬟眼见她似乎死了,唯恐怕人发现是她杀得,当即将她拖到井边扔了下去。
“来人啊!王妃投井自尽啦!”
冰冷的井水淹没口鼻,也淹没她最后一点生命。
黑暗涌来,陈长毓怨恨的瞪着狭窄井口那方寸的天空,心中是无边的不甘和暴戾。
她只是想活下去,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好恨……好恨……
轰隆!
瓢泼大雨倾盆,漆黑夜空被闪电撕裂,豆大雨珠砸在身上阵阵发疼。
雨幕下,陈长毓一袭单薄裙衫摇摇欲坠的跪在玉香阁外,通身湿透,鬓发被雨水冲散凌乱的贴在惨白面颊上,贴身侍女碧辛举着伞一脸惶恐焦急。
“郡主!已经一个时辰了,您这样身子会受不住的!”
带着哭腔的话传入耳中,陈长毓缓缓抬头,刚有动作便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在地。
“来人啊!郡主晕倒了!”
嘈杂的声响不断,本该昏死在地的陈长毓指尖微动,徐徐睁开眼,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神情有些迷茫。
我不是死了吗?
“快传太医!!”
熟悉的声音让陈长毓撑起身子看去,就见着早被父亲打杀的碧辛一脸惊慌失措,她微微一怔,有些不敢相信。
碧辛已经死了六年了。
她难道已经到地府了?
“郡主呜呜呜……吓死婢子了,您别跪了,再跪下去您真的受不住的,老爷他根本看不到啊!”碧辛跪倒在她身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中的伞却撑得极稳。
陈长毓怔然,目光落在院门牌匾上,玉香阁三个字如同闪电,曾经模糊的记忆汹涌而出。
六年前,母亲抱病而终,头七之日父亲不顾尚在停灵的母亲受妾室蛊惑与其厮混,她虽愤怒,却也只是跪在玉香阁前妄图逼父亲回转心意,最终直到天亮父亲也没有离开玉香阁,而她却因在暴雨中跪了三个时辰整整昏迷了两日!
等她再醒来,祖父家庞国公府已经出事,明成帝心腹太监,监察司司主殷涟已经从庞国公府搜查到了罪证,庞国公府即将倾覆。
而她阴暗绝望的日子刚刚开始。
一想到那痛苦不堪的六年,陈长毓浑身止不住轻颤,指甲几乎嵌入肉中,恨意在心中疯涨,几欲吞噬她的理智。
碧辛担忧的呼唤拉回她的神智,陈长毓扯了扯苍白的唇瓣,望着玉香阁牌匾的目光渐渐黑沉森冷。
该是天道轮回,怜她半生悲惨,所以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既然如此,那她又怎能再重蹈覆辙!
撑着碧辛站起身,陈长毓闭了闭眼,沉声道:“碧辛,去将祖父赠我的玉鳞剑取来。”
碧辛惊愕,本有些犹豫,但见自家郡主面无表情犹如变了个人似得模样心中胆怯,呐呐应了声将油纸伞递到她手中飞快离开。
不大会功夫碧辛便抱着剑小跑而来,见陈长毓拿过剑,碧辛忧心道:“郡主,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陈长毓拔出玉鳞剑,雷雨下的剑刃格外雪亮,银色剑刃倒映出她此刻狼狈的面容,以及漆黑眸底熊熊燃烧的恨意。
方才她昏倒在地,碧辛大声呼喊却也没来一个人,这个陈府,看来当真是没有她一点地位了。
“在这等着我。”
将剑鞘扔到一边,陈长毓倒提长剑一步步走向玉香阁,脊背挺直神容森冷。
碧辛看着她大气不敢出,嘴唇嗫嚅着却是说不出半个字,只得一脸复杂的撑着伞等在原地。
玉香阁院内有两名家丁,看到陈长毓此时的模样吓了一跳,正要上前阻拦,陈长毓冰冷目光横扫两人,嗓音沙哑,“谁拦谁死。”
杀意浓烈的四个字让两个家丁顿时止住脚步,心中升起惧意,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陈长毓收回目光,拖着剑走到玉香阁主屋门前。
门内灯火暖融,门外雷雨交加,陈长毓紧抿苍白唇瓣垂眸听着屋里传来的嬉笑声,雨水顺着湿透的衣裙淌了一地,握着长剑的五指渐渐收紧,骨节泛起青白之色。
今日是母亲头七,尸骨未寒尚且躺在棺中,父亲便耐不住留宿妾室院中厮混。
真是可笑。
嘭!
一脚踹开房门,屋内顿时传来女子的轻叫和男人的喝问声。
陈长毓提剑撩起里屋的珠帘,视线里出现一对衣衫凌乱的男女,女子二十出头容貌娇媚,眉眼举止极为风流,一眼便能知出身不正。
这是父亲陈汝南从青楼带回来的女子赵月儿,入府不过月余便将他迷得团团转,如今更是弃祖宗礼法于不顾,被蛊惑在正妻停灵时与妾室鬼混!
此等狐媚不堪者,当杀!
“长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还有没有规矩了?!”陈汝南见她这般模样惊怒道。
陈长毓并未理他,森寒目光落在露着香肩蜷缩在陈汝南怀中的赵月儿,对上她得意妖媚的目光,陈长毓面无表情的步步走近。
赵月儿一看她这般模样也有些慌了,赶忙搂紧陈汝南娇嗔道:“大人~你看郡主这是怎的了,大夫人才刚亡故便这般没规没矩的,这要是再多些时日,这府里她岂不是无法无天了?虽是郡主,可怎能对长辈如此无礼?”
一番挑拨之言直刺陈汝南心结,当即面色阴沉下来。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官家的嫡子,凭借探花之身算计庞国公府的嫡孙女庞湫,如愿攀上庞国公府后借势平步青云,十年不到便位居正四品侍御史,这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机缘。
可此事却成了陈汝南的心结,尤其忌讳旁人提起,总是吹嘘自己的能力希望别人认为他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但凡有人提起其夫人庞氏的协助,总是瞬间冷脸,含糊其辞。
赵月儿的话让陈汝南看向陈长毓的眼神透露出几分厌烦,“身为郡主却如此没规矩,叫旁人看到还当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女无方!”
“回你自己的院子,将家规抄十遍!”
陈长毓笑的前仰后合摇摇欲坠,眼角渗出眼泪。
陈汝南见她这般情态眼皮子微跳,沉下脸喝道:“陈长毓!你魔怔了不成!”
“父亲,让开。”
陈长毓笑声渐歇,指腹拭去眼角的泪珠漫不经心道。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陈汝南脸色铁青,“你敢!”
耐心告罄,陈长毓不再废话,提起长剑狠狠刺入赵月儿的脖颈,猩红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面无表情的惨白面容上犹如嗜血的鬼魅,恐怖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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