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书心中狂喜,面上却是一片煞白。
她恰到好处地咬住了下唇,指尖微微蜷起,将那份“不甘”与“委屈”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甚至在心里给自己颁了座小金人,这演技,不去混演艺圈都可惜了。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纤弱的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株被风雨摧残的小白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奴婢……不敢。”她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回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卢姑娘是贵人,奴婢身份卑贱,自当听从姑娘的安排。”
这话说得,既显出了对卢婷婷身份的“畏惧”,又透着一股被迫让位的凄楚。
果然,卢婷婷听了这话,眉梢的得意更盛。
她轻哼一声,像一只斗胜了的孔雀,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林书书,那眼神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管事婆子见风使舵,脸上的谄媚几乎要堆出褶子,立刻躬身应道:“是是是,卢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准备!林书书,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退到一边,别在这里碍了卢姑娘的眼!”
林书书顺从地后退几步,将自己藏入了丫鬟的队列中,低着头,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失势后黯然神伤的角色。
然而,她的耳朵却没有闲着。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主位上那个沉默如山的身影上。
她不敢直接“聆听”萧烬,那太危险。
但她可以去听他身边的死物。
比如,他手边那方紫檀木镇纸。
【好吵……这个女人好吵……她身上的味道好难闻……一股甜腻腻的粉味……比上次那个送来毒点心的刺客身上的味道还让人心烦……】
【主人不高兴了……他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一下……很轻,但他在生气……】
林书书的心猛地一跳。
原来如此。
萧烬讨厌卢婷婷身上的熏香味。
也是,他那样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嗅觉必定极其敏锐,也极其厌恶这种人工的、带有侵略性的香气。
而卢婷婷,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还在为自己的魅力沾沾自喜。
很快,管事婆子便领着两个小丫鬟,用金丝楠木的托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套精美绝伦的羊脂玉瓷茶具进来了。
那玉瓷温润剔透,在厅内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依然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卢婷婷满意地点点头,亲自起身,走到厅中央。
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只小巧的白玉罐,对着萧烬嫣然一笑,声音娇嗲:“王爷,这可是皇上亲赐的雨前雀舌,每年只有二两的贡品。臣女昔日在宫中,也只在太后寿宴上才有幸尝过一次。今日,臣女便借花献佛,为王爷泡上一盏。”
她说着,动作优雅地打开了玉罐。
一股极为清冽,却气味有些逼人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林书书对茶道也略有涉猎,这“雀舌”确是顶级好茶,香气高扬,回味甘醇。
但她也知道,这种茶,性寒,且提神效果极强。
对于萧烬这种本就严重失眠、胃又不好的人来说,这杯茶,无异于穿肠的毒药。
它会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亢奋,让他今晚,乃至接下来的几个晚上,都别想合眼。
她看着卢婷婷那双纤纤玉手,行云流水般地进行着一套繁复而优美的烫杯、置茶、冲泡、闻香的程序。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赏心悦目的仪式感,显然是经过名师指点,苦练过的。
周围的丫鬟们都看呆了,眼中满是惊叹和羡慕。
管事婆子的腰弯得更低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位卢姑娘成为王府女主人的那一天。
唯有林书书,心头一片冰冷。
她能感觉到,那方镇纸传递来的情绪,已经从“心烦”变成了“暴躁”。
【吵死了……她在做什么?像只花蝴蝶一样晃来晃去……】
【茶的味道……太冲了……主人的头开始痛了……】
林书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知道,萧烬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地耗尽。
终于,卢婷婷将那盏泡好的茶,盛在玲珑的玉杯中,亲自端着,莲步轻移,走到了萧烬面前。
她屈膝行礼,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声音里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测的娇羞:“王爷,请用茶。”
整个前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烬身上。
他会接吗?
他会喝吗?
这一杯茶,仿佛不仅仅是一杯茶,更是对这位皇帝赏赐的美人的接纳与否。
林书书屏住了呼吸。
她看见萧烬那双毫无波澜的凤眸,淡淡地扫过卢婷婷精心描画的妆容,又落在那只晶莹剔透的玉杯上。
杯中茶汤碧绿,清澈见底,一片嫩芽在水中舒展,姿态优美。
确实是好茶,好水,好茶具,好一双美人手。
可这一切,都只是卢婷婷以为的“好”。
萧烬缓缓地伸出了手。
卢婷婷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管事婆子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然而,萧烬修长的手指,并没有去接那茶盏。
而是,越过了它。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的指尖,轻轻地、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地,捏住了那只盛着茶汤的玉杯。
【不要碰我!你的手好冷……好可怕……】
玉杯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下一秒。
“啪——!”
一声清脆而决绝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前厅。
那只价值连城的羊脂玉杯,连同里面碧绿的茶汤,被萧烬毫不留情地挥落在地,摔得粉身碎骨。
滚烫的茶水溅上了卢婷婷华美的裙摆,也溅湿了萧烬的袍角。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卢婷婷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僵住了,血色一点点从她脸上褪去,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惨白。
她举着托盘的手,还维持着献茶的姿势,可笑地僵在半空中。
管事婆子“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整个大厅的下人,全都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萧烬,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刚刚摔碎的不是贡品玉瓷,而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瓦罐。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卢婷婷。
他那双沉寂如寒潭的凤眸,缓缓抬起,穿过一众瑟瑟发抖的下人,落在了队列末尾的林书书身上。
林书书浑身一僵。
完了。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以为自己可以隔岸观火,甚至能趁机脱身。
却没想到,这疯王好像又要发疯。
那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响起。
“你,”他说。
“去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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