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那不是命令,而是一只溺水的手,从深不见底的绝望里,伸出来的最后一丝求救。
林书书的四肢百骸,瞬间被一股寒意冻住。
理智在尖叫,让她逃,逃得越远越好。
眼前的男人是一头失控的野兽,书房里凌乱的狼藉,是他撕碎一切的利爪留下的证明。
那把掉落在地,在烛火下闪着幽光的匕首,仿佛还残留着他自残时的决绝与疯狂。
可她动不了。
她的脚下像生了根,死死地钉在原地。
因为那双眼睛。
那双布满了血丝,褪去了所有伪装和暴戾的凤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里面没有杀意,没有厌恶,甚至没有白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只有……纯粹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痛苦。
他在用眼神,无声地对她说,救我。
【好痛……骨头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
【杀了它……把这条腿砍掉……就不会痛了……】
【……别走。】
她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聆听”,那些狂暴而破碎的意念,就从他身上疯狂地涌出,像冰冷的潮水,拍打着她的心防。
林书书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因紧张而微微起伏。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后退是死。
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抬起脚,踩着满地破碎的瓷片和书简,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走去。
“咯吱……”
她脚下踩碎了一块不知是何物的碎片,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萧烬的身躯一颤,那双通红的眼睛紧紧锁定着她,像是在确认,她是否会因为这一声响动而转身逃跑。
林书书没有。
她只是停顿了一瞬,便继续往前走。
五步。
四步。
三步。
距离越来越近,空气里那股混杂着血腥与草药的安神香余味,也越来越清晰。
终于,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身前半臂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与他对视。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额角的碎发已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他的嘴唇毫无血色,牙关却死死咬着,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而固执的帆。
他的那条伤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僵直着,小腿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作为一名中药学硕士,她见过的病人不计其数,但没有一个人的痛苦,能像眼前这般,具象化得如此惊心动魄。
这不是单纯的PTSD。
这是一种能摧毁人类意志的生理性疼痛。
她的专业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
“王爷,”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意味。
“你的腿……很痛吧。”
萧烬没有回答。
他只是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眼神依旧死死地锁着她。
仿佛他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抵抗那非人的痛楚上。
林书书不再追问。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条僵直的伤腿上。
“奴婢……曾在家乡跟一位老郎中,学过几手推拿之术。”
她垂下眼帘,声音放得更缓更柔,像是在对一个受惊的病人解释。
“或许……或许可以帮您缓解一二。”
她不敢提自己的现代医学知识,只能用这种最符合她身份的理由。
萧烬依旧没有反应。
林书书便当他是默认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朝着他痉挛的小腿探了过去。
这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举动。
她触碰的,是这头雄狮最脆弱的伤口,也是他暴怒的源头。
她的指尖,隔着质地精良的黑色衣料,试探性地触碰到了他紧绷如铁的肌肉。
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情绪洪”,顺着她的指尖,猛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那不是清晰的言语,而是一片充满了血与火的战场。
【杀!杀光他们!】
【好吵……箭……到处都是箭……】
【阿越——!】
【冷……好冷……骨头……断了……】
【疼……好疼……疼……】
无数撕心裂肺的嘶吼,金戈交击的锐响,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
林书书的脸色瞬间煞白,指尖一颤,险些就要缩回手。
但她忍住了。
在那些充满了毁灭**的碎片中,她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得几乎要被淹没的孤寂悲鸣。
【谁来……救救我……】
是他的灵魂,在求救。
林书书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脑中那些令人发疯的杂音,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指尖。
她回忆着人体经络穴位的知识,精准地找到了小腿上的几个关键穴位——足三里、承山、阳陵泉。
“王爷,奴婢要用力了,可能会有些酸胀,您忍一忍。”
她轻声说着,指尖猛地发力,或按,或揉,或掐。
每一下,都用上了巧劲,力道沉稳而精准。
萧烬的身躯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没有推开她。
那双疯狂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茫然。
仿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触碰,会带来一种陌生却能与那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相抗衡的感觉。
时间,在死寂的书房里,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书书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维持这样精准的力道,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渐渐地,她感觉到,手下那原本僵硬如石块的肌肉,开始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软化。
萧烬那急促而粗重的喘息,也慢慢变得平稳悠长。
他眼中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焚毁的疯狂与痛苦,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慢慢浇熄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那条一直僵直的伤腿,也无力地垂落在地。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竟是顺着她跪坐的方向,缓缓地倒了下来。
林书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下一秒,他便枕在了她瘦削的肩上。
带着汗湿气息和安神香味的呼吸,就拂在她的颈侧,温热而暧昧。
林书书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他的气息之下,动弹不得。
他……是脱力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她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偏过头,只能看到他沉静的睡颜。
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所有暴戾,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绝不可能有的人畜无害。
这个场景,让林书书的心跳漏了一拍。
疯王府里杀人如麻的活阎王,此刻,就像一个在噩梦后寻求庇护的孩子,毫无防备地靠在她的身上。
这算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萧烬靠得更稳一些。
靠在她肩上的男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没有醒,只是在无意识的睡梦中,呓语般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很轻,很含糊,却直直劈进了林书书的脑海。
他说的,不是“阿越”。
而是——
“……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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