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漳水西岸。
阵阵劲风掠过枯黄的苇草，吹得岸边林木瑟瑟作响。
浊浪奔腾的漳河水，裹挟着雷霆般的咆哮，猛烈拍打着礁石，卷起千堆如雪的浪沫，似要撕碎掉眼前的一切。
而就在这奔流翻涌的江畔，凛然矗立着一道伟岸的身影。
他身高八尺，面相魁岸，身披白甲，手持长戟。
从远处看他像是一个虬髯大汉，可细看面容却俊秀异常。
最令人感到稀奇的是：他有一双重瞳。
种种迹象都能表明，男人就是项羽。
“上将军，七万将士已经全部渡河了。”
一名裨将打扮的男人跑到项羽身后，朗声禀报道。
项羽并没有说话。
此时的他正眉头紧锁，沉默地盯着眼前那条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狂吼着向前冲去的浑浊河水。
男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用着敬仰的眼神看着项羽。
他对项羽的敬重不是单纯因为“项”这个姓。
早在项梁还在时，项羽便在军中打出了自己的威名。
项梁死后，又惊又惧的楚怀王拜宋义为上将军，封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以宋义为主帅率兵五万前往巨鹿。
项羽多次向宋义建议直接前往巨鹿，与巨鹿里的赵军里应外合，击败秦军。
但宋义被章邯已经吓破了胆，每日饮酒作乐，行至安阳便停止了步伐。
没有任何犹豫——
项羽以谋逆的罪名，杀死了宋义，拿着他的头，威慑三军，并且沿途收拢败兵，共计七万大军。
楚怀王也就封项羽为了上将军。
一个白胡子老头缓缓走了过来。
老头儿姓范名增。
“上将军，可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项羽看起来对老头儿很是尊重。
“将军可有良策？”
两个人刚结识不久，关系还没有很近。
范增点了点头，蹲下身，在地上用沙子简单画了一幅图。
“将军且看，这里是巨鹿，这里是秦军修建的甬道。想要击败秦军，甬道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那就干吧。”项羽低头看了一眼，干脆了当地说道。
范增眼中闪过一抹赞许，还没等他讲解，项羽已然继续开口。
“既然对他们来说很重要，那就是我们攻击的要地，我会下令英布率两万大军，为前军，直接攻击黄河以北的苏角。”
“苏角为猛将，曾在蒙恬帐下效力，英布……”
“苏角是人，英布是猛兽。”
“那就派特使通知巨鹿北方的陈余，让他挥师南下，吸引住王离的大军，到时候我们两方形成包围之势……”
十分钟后，两个人已然做出了决定。
“上将军，接下来看你的了。”
在范增愈发欣赏的神色中，项羽转过了身，命令亲卫将众人渡过漳水的船只以及做饭时用的釜全部毁掉了。
军士们先是惊愕，旋即神色各异，焦躁、困惑、惶恐各种情绪在人群中堆叠。
这种情况若是处理不好，随时都可能发生哗变！
就在这时——
项羽在众人的目光下，登上了高处。
“儿郎们，且听我一言！”
随着他的开口，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今日我等渡漳水而来，身后已无归路，舟船尽沉，釜甑皆破！”
还没等周围议论声响起，项羽朗声继续道：
“你们问我为何如此决绝？！”
“皆因——秦！暴虐无道，荼毒天下久矣！**如刀，悬于我楚人项颈；苛法如枷，锁遍九州黎庶！咸阳宫阙，酒池肉林，皆是我六国膏血所筑！易水河边，长城脚下，堆叠着我万千父老曝骨荒原！”
“此等血海深仇，我等……不！共！戴！天——！”
人群沉默了，与其说这种沉默是行动上的，倒不如说是心理上的。
“国恨家仇当前，若我等畏缩不前，贪图苟且偷生……”
“扪心自问！我们还有何面目自称是男儿？！有何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泣血的父老？！又有何资格，让子孙提及你我姓名？”
“与其死，倒不如死在冲锋的道路上，用秦人的鲜血洗刷我们的耻辱！”
在项羽的言论下，不少人已然握紧了手中的兵刃，但项羽的演讲还没有完。
“今日若胜，则天下诸侯响应，暴秦可摧；若败——我等岂有败理？”
“军中粮秣仅存三日，然三日足矣！三日之内，要么大破秦军，取章邯、王离首级悬于辕门；要么死在巨鹿，魂归故里与父老同眠！诸位且看——身后是漳水滔滔，身前是山河故土！此战我等不为功名爵禄，只为楚人尊严，天下苍生！”
项羽的怒吼尚未落下，他已猛然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岸边那面硕大的战鼓！
刹那间，咚——！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鼓声，如同天崩地裂，猛地炸响！
声波裹挟着项羽无匹的力量，狠狠撞进每一个楚军将士的胸膛，震得大地似乎都在为众人决心所颤栗！
紧接着，如疾风骤雨，如惊涛骇浪！
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我进军！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羽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狂焰！
将士们脖颈涨得赤红如血，条条青筋暴凸而起，仿佛要挣裂皮肉！
胸膛内炸开山呼海啸般的咆哮，那饱蘸着血泪与刻骨仇恨的呐喊，化作铺天盖地的声浪，疯狂撞击着漳水两岸：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就在这片震耳欲聋、撼天动地的狂潮之上——
一面硕大的军旗，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猎猎狂舞！
那素白的旗面，承载了整个楚军的意志，迎着风，迎着死亡，迎着复仇的曙光，不屈地飞扬！
……
在这准备交战的两天——
嬴政难得体验了一番军旅生涯，精气神儿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但赵高却看起来每天忧心忡忡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仙师，陛下派我来问您，如果我们在战争中负伤，或者……”
赵高一张嘴，任行便知道他想问什么。
“不会。”他摇了摇头，尽量用简洁的语言解释，“不管在战争中遇到什么，回去之后，你们的身体依然是保持着戴上头盔时的状态。”
赵高看起来舒了一口气，但他能想象到嬴政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自己的任务量也会小很多。
但是——
他脸上沉重的表情并没有变得有所缓解。
“仙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说。”
赵高咬了咬牙，看着任行，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大秦变成这样和我有没有关系？”
任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果然……
从宦官的身份一路爬升至权力巅峰之人，远不像外人眼中的那么简单。
无论是眼光、机遇，还是对危机的敏锐嗅觉，缺一不可。
距离嬴政去世的时日已经不远，赵高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做到秘不发丧，扶持胡亥，完成一系列动作。
这个足以一个帝国命运的抉择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临时起意。
估计他心中早已有了相关的想法，只是没有机会实施。
正因如此——
他对于大秦如今的动荡，可能早已察觉到了某些端倪。
又或者……
任行想起了那天他们一起翻阅竹简的情形。
赵高似乎对一块竹简格外在意，却并没有将其呈交给嬴政。
或许，他看到了什么，也说不定。
任行并没有打算告诉赵高这些事情，这和他的利益不符。
但凡赵高有所准备，在嬴政那边说些什么，提前打一些预防针，他的游戏效果可能便会大打折扣。
“因为……”
面对任行的盘问，赵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是正确的。
那封竹简上只透露出来一点信息：
他当丞相了。
那李斯呢？
什么情况下，他会取代李斯成为丞相？
有些想法在脑海中成型，但仍然缺少关键性证据，而刚刚看到任行不似作伪的表情，他也有些糊涂了。
任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给案板上的鸡鸭鱼祷告，做着最后临终关怀一般宽慰道：
“放宽心，赵中车，这未来也是我第一次看。你和始皇帝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始皇帝又对你如此信任。”
“想必……你以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到时候，还得你提携我也说不定呢。”
任行的客套和打趣让赵高从尴尬中挣脱，他连忙摆手，行礼。
“仙师，此话言重了。高，不过是陛下之家仆，一切所想所做皆是为了陛下，您又是陛下的贵客……”
任行也难得享受了一次嬴政的待遇：来自赵高的彩虹屁。
很舒服。
句句夸到他心窝子。
难怪嬴政如此宠信赵高，赵高确实有两下子。
赵高回去之后不久，军中营帐忽然热闹了起来。
看看时间，任行知道是项羽已经赶到了巨鹿外。
不出他的所料——
嬴政急匆匆地赶来，故作威严的神情里分明透露着期待。
“仙师，刚刚外边有探子来报，项羽的先锋英布带着人马赶来了，且看我秦军如何灭掉这群乌合之众。”
讲真的，任行同样也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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