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宴上。
明霜一身荆钗布裙,在一众华服的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位年轻贵女撇她一眼,神态倨傲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这簪花宴了。”
“我……受裴世子之邀前来赴宴的。”
明霜的话顿时引起周遭一众贵女的大声嗤笑。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穷酸模样,竟也敢肖想裴世子!这是得了什么痴心妄想症哈哈……”
明霜没理会那些冷嘲热讽。
她一个捕快之女,与名满京城的西平王世子确实地位天差地别。
若不是两年前她在郊外救了受伤的裴珏,两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从那之后,裴珏便打着报恩的旗号频频出现在她身旁。
知她爱读话本,裴珏便搜集了全汴京的话本送到她面前;
知道她喜骑射,便带她去京郊最大的马场去跑马射箭。
明霜夜间巡街,裴珏冬日便深夜守在她必经之处,递上带着体温的暖手炉。
只是,后来那“恩”报着报着,就有些变了味。
想起那夜,那人前矜贵端方的贵公子,噙着她的耳垂,那样热情地一遍遍唤着她的小名“莺莺”,明霜不由一阵脸热。
那日裴珏说要娶她。
明霜本不敢当真。
可后来,听说他为了拒掉家里安排的婚约,在祠堂挨了整整一百棍家法。
明霜的心在那一刻便彻底沦陷了。
她拒绝了外祖父为她安排的婚事,一心一意等着裴珏来提亲。
……
“大胆!竟然污蔑裴世子英名!”明霜的沉默刺激到了那年轻的贵女,她高声道:“来人!把这个贱民给我拖出去!别让她污了我的簪花宴!”
随即冲上一众侍卫,不由分说扭住明霜。
挣扎中,明霜被人死死按在地上,一路拖行。
转瞬间衣衫凌乱,发髻散开,膝盖磕出血来。
贵女们面露讥笑,看着她一身狼狈的样子。
忽然门口一阵喧哗。
“是裴世子!裴世子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再顾不得明霜,往门口迎去。
听见裴珏来了,明霜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她拼命挣开束缚,往那人群簇拥处望去。
只一眼,她愣住了。
裴珏清贵俊逸,贵气逼人,而他身边站着一名年轻女子,两人相携而来,姿态亲密非常。
女子转头过来,明霜看清面容时,顿觉浑身都在发冷。
是她!
明霜永远无法忘记,两年多前,父亲当值时,被一辆马车当街撞倒,一时爬不起身,车上女子轻飘飘一句:“碾过去,别耽误了我上香的时辰。”之后便扬长而去。
父亲被抬回家时满身鲜血,没捱过一天便去世了。
“不愧是苏南音,即便离开京城两年多,一回来仍是最受瞩目的焦点。”有贵女口气艳羡。
“谁让人家跟裴世子青梅竹马呢,要不是那年她马车撞死了个当差的,那人的女儿不依不饶闹到上面去,苏尚书为了息事宁人,将她罚到南边的庄子上去住了两年,她怕是都已经跟裴世子成婚了。”
“是啊,听说前不久裴世子为了等她回来,拒了家里指的婚约呢……”
身边人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明霜已经听不清了,她耳旁嗡嗡的,一口气吊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来。
随着拥挤人群往这边走来,明霜被撞倒,桌上杯盘碟盏脆响,果酒洒了她满身,一片狼藉。
裴珏闻声遥遥看过来,苏南音也问了声:“怎么回事?”
有人回:“乡下人不懂礼数,打翻了酒盏,音音咱们走,别管她……”
一众人拥着裴珏苏南音走远。
明霜摊开手心,瓷碎片扎得她满手鲜血,可是心里的疼更甚。
原来那日他那样迷恋地唤着的不是“莺莺”,是“音音”。
明霜嘴角泛起苦涩的笑。
既是心里念的是苏南音,拒婚是为了苏南音,又何必来招惹她?
明霜咬牙从地上爬起,她得当面去问个明白!
刚走到亭台转角处,听见裴珏与友人的声音隐隐飘来。
“如今南音回来,世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不是?要不是当初那捕快之女害得南音被罚,裴兄又何必受这两年的相思之苦!不过裴兄耍了那女子两年,也算替南音出了气了。她只怕到现在还在痴心妄想着世子去提亲呢!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裴兄,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她挑明?到时候我们带南音一起去旁观,想那贱籍女子得知实情,脸上颜色必然精彩的很,我等都迫不及待地想看了哈哈……”
顿了一息,裴珏略显散漫的声音响起:“再说吧,如今南音刚回来,两家婚事正在商议,别多生事端……”
廊角处,明霜只觉四肢百骸冷得彻骨,整个人摇摇欲坠。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离开簪花宴,大雨突至,街上众人皆抱头奔走。
只有明霜浑然不觉,浑浑噩噩独行于雨中。
循着本能回到住处,正巧遇到来替外祖父传话的管家坐马车离开。
眼见那马车要消失在雨幕中,明霜忽地冲了出去,在暴雨中拦下马车。
“邢伯,你回去告诉外祖父,他安排的那桩婚事,我同意了!”
邢伯面露惊喜:“小姐你改了主意?这可太好了!老太爷为您挑的这位夫君,人品样貌都没得说,唯一让老太爷放心不下的,是婚后恐怕得长居漠北,远离京城……”
“这样更好。”明霜抬眼,满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看向西平王府的方向,“离得越远越好。我只愿此生再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