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大部分宫女都以为四殿下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把自己跟魏贤妃绑定的时候，叶青璃却忽然又行一礼。
她的声音十分痛苦，令人揪心：“贤妃娘娘在我心中如天上之月，如今竟愿意亲近儿臣，儿臣实在喜不自禁。”
“只是，儿臣的母妃十五年前含辛茹苦地生下了儿臣，又艰难地将儿臣带到了九岁，生恩养恩皆具。如今，母妃的魂灵已至黄泉之下，儿臣无缘再亲口喊一声母妃，却也难以这般称呼娘娘……还请娘娘宽恕，儿臣日后一定在其他方面更加尽心。”
此话一出，魏贤妃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在她看来，自家娘娘主动抛出橄榄枝，这四殿下竟如此不识好歹！
然而，魏贤妃却没有动怒，盯着少女头上的素色簪子，反倒笑了。
这位四皇女实在有趣。本以为与世隔绝那么久，自己恐怕要多调教一番才能用，没想到竟如此伶俐。
她那番话先是表明了自己是一个讲孝道之人，随后又暗示自己母妃已故，称呼不过是虚名而已，若是愿意收她做皇儿，活着的贤妃娘娘才是未来能够真正享受她叶青璃回馈之人。
不得不说，叶青璃的处理方式十分和她的心意。
她若是真的丝毫不顾及生母，反倒会叫自己心寒。但是现在，叶青璃对早逝的生母都如此尽孝，她若是真心扶持，想必将来对待她也不会差到哪去。
魏贤妃见四皇女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心情很好，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慈爱：“四殿下不必有所顾忌，本宫是真心想要有一个承欢膝下的皇儿。四殿下如此重视早逝的母妃，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皇儿，本宫真是越发喜欢了。”
“没有皇上的吩咐，本宫也不好做些什么。但你身边只有两个伺候的宫人，本宫也实在不放心。这样吧，就先让本宫身边的青檀带着两个小丫头跟你一起回素心宫吧。”
叶青璃听到这话，心头一松，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而且魏贤妃在暗示自己接下来会朝父皇吹枕头风，她应该很快就会摆脱现在这种如同冷宫一般的尴尬境地了。
接下来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按理来说，她应该告退了。
只是……
叶青璃抿了抿唇，装出一副忧郁的样子。
魏贤妃看着像粗枝大叶的武将之后，实则心思细腻，立刻询问道：“四殿下可还有什么烦心事？尽管告诉本宫。本宫在这宫中还是有一点人脉的，想必能帮上一点忙。”
叶青璃此刻已经坐在了魏贤妃的身边，左手被握着，以示亲近。
于是她将右手轻轻地盖在了魏贤妃的手上，轻叹一声。
“儿臣本不想麻烦母妃，但是这件事已压在心头许久了。照理来说，身为父皇的皇女，儿臣早在八岁时就应该有自己的启蒙老师，十二岁就该进国子监。但是……”
魏贤妃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这确实是个问题——哪有皇女是文盲的？
“四殿下可曾读过什么书？”
叶青璃也曾被皇兄皇姐问过这个问题，那时自然是得装愚钝。
然而现在她必须得向魏贤妃展示自己的能力，就如实相告：“四书五经都读过，大部分字也都认得。”
魏贤妃神色微动。
一个被嫌弃被遗忘的皇女能够读到四书五经，要么是有人相助，要么就是天赋异禀。
她也没有追问，只是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也算是打下基础了。”
她又沉吟片刻：“……启蒙老师是不必要了，但是文策与武功都是皇家必学之课……”
“四殿下此前居于深宫之中，恐怕对我大齐现况也不甚了解。身为皇女，对自己的国家可不能一问三不知。”
魏贤妃并没有犹豫太久，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不如这样吧，本宫早年与凌厂督有些交情，若能说得动，四殿下在拜太傅之前就先跟着他学习吧。至于国子监……本宫自会询问圣上的意思，只是这段时间得先委屈四殿下了。”
叶青璃听到“凌厂督”三个字，只感觉心口一跳。
魏贤妃见她神色不对，以为她是不想拜阉人为师，就安慰道：“圣人曾云：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凌厂督虽然只是一介阉人，但才学出众，武艺高强，指点四殿下绰绰有余。”
“更何况，殿下虽在他身边学习，却无师生之名，不必担心那些风言风语。”
还有一件事她没说，但是两人都很清楚。
当今圣上除了还在牙牙学语的九皇女，其余皇嗣都已是知事的年纪。
有先见之明的朝臣已经早早地站好了队，泾渭分明，剩下的则是一些皇帝死忠和清流，绝无可能站队此前无甚根基的四皇女。
而凌绍此前从未表明过对任何皇子皇女的支持，但叶青璃若是以教学之名与之相处，兴许能够争取到东厂的支持。
再不济，东厂掌握着大齐最恐怖的情报来源，哪怕是凌绍从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也足够叶青璃受益匪浅。
叶青璃将所有惊涛骇浪压抑在心中，面上神色平静，仿佛她即将朝夕相处的不是上辈子与她有万千纠葛的人，而是自己未来可能的助力。
她朝魏贤妃深鞠一躬：“全听娘娘安排。”
魏贤妃雷厉风行，很快就带来了凌绍的回应。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当魏贤妃送过来的宫女已经开始在素心宫有条不紊地做事时，身穿绛色朝服的男人竟出现在了这里。
叶青璃大概知道他的来意，只是不敢相信，堂堂九千岁，竟一下早朝就赶过来当一个不受宠的皇女的“老师”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魏贤妃的面子就这么大吗？
凌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四殿下，臣会努力将毕生所学都教给殿下的。”
叶青璃睫毛颤了颤，低声应下。
待屏退左右之后，凌绍倒也没有作妖，而是取出一册本朝史书，挑了几个部分，让她念一遍，似乎真的是一副好好教学的样子。
见他这样，叶青璃也沉下心来安心念书，绝口不提昨日之事
“我朝太祖圣皇帝深感前朝昏聩，遂举事兴兵，讨伐暴君，攻伐之途上多赖大长公主百战不殆，又有其妹**调度其后，方定天下……”
这一段讲的是齐太祖作为千古女帝开国的时候仰仗了她的姐妹的力量，深感女子亦可比肩男子。且前朝正是因为太过注重嫡出皇子的正统性，才会导致一连几任昏君登临大统。
于是太祖定下规矩：自她之始，无论皇子皇女，只要拥有王储之贤皆可继承皇位。
必须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把格局放大一点，才能保证统治的稳固——这是太祖皇帝在朝臣反对皇女继位法的论战中留下的训诫。
叶青璃过去从来没有看过这本史书，读的都是像四书五经这样的圣人之言。
可是圣人不会告诉她怎样才能改变在皇宫中的处境，掌握自己的命运。
第一次读到太祖皇帝的这段话，她竟感到心潮澎湃，仿佛隔着历史感受到了那位圣皇的胸襟和气魄。
由于太过沉浸其中，直到读完之后，叶青璃才恍然惊觉凌绍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丝令她不适的打量。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无人说话。
在近乎凝滞的气氛之中，凌绍忽然俯身，靠近了她。
叶青璃能够清楚地闻到缭绕在鼻翼的冷香。
“听殿下读书还真是一种享受。不过……臣还是更喜欢殿下昨日热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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