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在魏贤妃的面子上，这一次，老皇帝的眼中倒是看不到厌恶——许是藏起来了。
他不咸不淡地问候了几句叶青璃的近况。
叶青璃当然不可能趁这个机会告状，但也没有说自己的处境如何好这种谁都知道不可能的假话，只是一个劲地猛说自己的“反思结果”。
“……儿臣在素心宫中日夜思念着父皇，然而，身为罪妃之女，却无颜面见圣颜。每每想起父皇的训诫，泪水常流，只恨不能在父皇身边尽孝……”
说到激动之时，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语气哽咽，脸上是任谁都不会怀疑的真诚。
魏贤妃适时轻咳一声，从怀中取出了一卷质地粗糙的麻纸，呈在了皇帝面前。
“这是四殿下请臣妾代为呈递的佛经，全都为殿下手抄。殿下身处素心宫也始终没有忘记为皇上祈福，这番孝心实在令人动容。”
叶青璃垂下头，有些赧然：“儿臣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也只能在素心宫默默为父皇祈福。”骗人的。这些佛经是她捡别人不要的废纸用来打发时间的，跟祈福连毛关系都没有。
老皇帝接过佛经，垂眸，手指摩梭着粗糙的麻纸质地，仿佛能从中窥见这个被他厌恶和忽视的皇女在后宫之中糟糕的日子。
“小四有心了。”再开口，皇帝阴鸷的神色温和了不少，称呼也变亲昵了，“怎么不亲自来见父皇？要不是扦扦让朕一定要见一见皇儿，朕都不知……”
扦扦，魏贤妃的小名。
叶青璃当然不会说以自己的境遇怎么可能有机会给皇帝送东西，到时候老皇帝以为自己在责怪他，前面做的全成了白费力气。
她神色越发恭顺，孺慕地看了一眼魏贤妃，又看了一眼老皇帝，声音中满是隐而不发的感情。
“儿臣独居素心宫反思的时候，偶尔会在小花园里散步，见过贤妃娘娘几次。儿臣已经许久未见过像父皇这样能够一眼就给儿臣依靠感的长辈了，有些情不自禁，就冒昧地请求娘娘替儿臣递交佛经。”
叶青璃这短短一段话，连拍两个人的马屁，一下子弄得两人都心生愉悦。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方才的沉闷一扫而空。
“没想到爱妃与小四还有这番缘分！”
笑过之后，他沉吟片刻：“现在想来，小四也快要成年了，素心宫偏远，住在那里实在有些委屈了。”
叶青璃连连摇头：“不委屈。儿臣居于素心宫的时候周遭清净，反倒更能沉得下心。”
她越是这样说，皇帝越是觉得不妥。
“再怎么说，身为朕的皇女，居住的地方也不能太寒碜。这样吧，朕的皇妹，你的皇姑在出宫立府之前的宫殿——朝露宫就先给你住着，如何？”
老皇帝已经发话了，叶青璃也没想“不识抬举”，立刻行礼谢恩。
又聊了一柱香功夫，苏公公尖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上，凌厂督来了，现在正候在殿外。”
老皇帝脸色一变，咻的一下就起身：“怎么让厂督等在外面呢？你这老奴还不快把他请进来！”
叶青璃冷眼看着一张皱纹很深的脸上，每一个褶皱都表现着极切和重视，心里开始好奇这年龄差距极大的二位到底是怎么共患难过，才会让皇帝这么信任一个大权在握的九千岁。
老皇帝在原地沉思两秒，有些歉意地看向魏贤妃和叶青璃。
合格的宠妃和皇女显然要学会在这个时候揣摩上意。
两人不等他开口就表示不打扰皇上议事，立刻告辞。
走出皇帝的寝房之后，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连通前殿。
这条走廊正是大齐皇宫中赫赫有名的宸延长廊，两边的墙壁上按照时间顺序挂着每一代皇帝的画像。
太祖设立这条长廊的初衷是希望大齐国运能够一直绵延，最好能胜过迄今为止最长的王朝。如今，宸延长廊已经挂了共计十二代皇帝的画像，其中包括开国太祖共计五位女皇。
距离寝房最近的正是老皇帝的画像，画的是他正值壮年的时期，那双漆黑凌厉的眼睛仿佛没有一丝浑浊。
叶青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些画像，目光尤其在齐太祖身上流连，一时有些走神。
思绪飘散间，她感觉有一只手忽然揽上自己敏感的腰间，带来一阵颤栗。
！
叶青璃身体猛地一颤，这才惊觉一道人影不知何时正矗立在身前，自己已经被冷香包围。
是凌绍！
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上挑的眼尾，微哑的嗓音，如同紧密交织的网，在暧昧的气氛中朝她压了过来。
“臣见过四殿下。殿下，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叶青璃没有心思跟他客套。他的手不规矩地顺着腰间的弧线游走，带来阵阵苏麻的颤栗，让她的喉咙里克制不住地发出气音。
叶青璃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啪地一下打掉了作乱的罪恶之手，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多了一片红痕。
“这是怎么了？”走在前头的魏贤妃皱着眉，停住了脚步，回头。
刚才凌绍轻声朝她打了招呼，然后就径直朝着叶青璃走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在这里耽搁下来了。
凌绍看了叶青璃一眼，抢先回答：“娘娘别担心，殿下刚才似乎有些走神，差点摔了，臣扶了一把。”
魏贤妃点了点头，似乎极信任凌绍，也没有深究，只是催叶青璃快走，别耽误人家议事。
叶青璃真是有苦说不出。
谁能想到，这东厂的太监竟如此乖张！在大齐皇宫之中，列祖列宗皇帝的注视之下，竟然敢胆大包天地**皇女！
她如今才刚刚在父皇面前争取了个眼缘，眼下实在不方便节外生枝，只好先暂且忍下这口气。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鬼使神差地，突然回头，看向那胆大妄为的九千岁。
本以为只能看见束得整齐的长发，谁知凌绍竟然似有所感，也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堪称惊艳的笑容。
我的提议随时有效。
他张口，无声道。
叶青璃盯着口型，艳色的形状优美的嘴唇上下舞动，仿佛能听到他低沉蛊惑不似太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志怪中的艳鬼在诱人堕落。
她狠狠地回过头，在心里默念——
做梦。
如愿看到了四殿下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凌绍倒是心情不错，步伐轻快地走到了皇帝的寝房跟前，然后脸色又很快变得冷肃起来。
“启禀陛下，臣进来查到京中数家铺子有大量来路不明的钱财流通，其背后恐怕……”
另一头，叶青璃先遣派身边的红桦和青檀回溯新宫收拾东西，自己却先留在了魏贤妃的碧华宫。
待屏退左右之后，她眉眼间泄露出了一丝忧愁。
“父皇只是让我搬入朝露宫，既没有提进国子监的事，也没有解除我的禁足令……”
魏贤妃很淡定：“本宫没有向皇上提出要讨要你到我膝下，如今也不好多提。先一步一步来吧，有了不错的开端，后面就容易多了。”
叶青璃明白，不管她私下里跟魏贤妃达成了什么协议，在名分上，两人之间都不能有任何亲密的联系——否则差不多相当于直接告诉老皇帝她要参加皇储之称。
对于身体日益衰弱的老皇帝来说，这简直就是大忌。
她也不是很在意进国子监的事情，她真正在意的，是何时才能出宫。
因为，很快，那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就要发生了！
她一定要抢在那之前做好布局，这或许是一个能让她一举吃下大蛋糕，发展羽翼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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