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等他说完,自荐枕席。
「要是不嫌弃,留我给您暖床也成。」
他果真是一脉帝王家的清平气象,怒也怒得不怒自威。
「李蛋,你可怜生就一副好皮囊。」
阴阳怪气。
我闭上眼:「求您赶紧诛我九族。」
他被我气个不轻。
「感烦您了,埋的时候压实点,我怕我诈尸吓到人。」
李驿说:「你想死,你那个太监还想替你死。」
小德子。
我看开了:「主仆一场,也算造化。」
「他死了,你也不在乎。」
「我眼皮也不抬一下。」
他轻轻一笑。
李驿用翁翠扳指点了下水面,沾了沾,才喝下去。
我看看他,觉得有点陌生。
又扑面而来的熟悉。
我面无表情:「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低头喝茶,
半天,才低声出了一句。
「你是变了许多。」
变的人又何止是我。
「我累了一天,睡觉去了。」
说罢,甩袖而远。
梦中。
大梦之中,见故人一位。
还是一如既往。
我哭着跑向他。
「策君你死那去了。」
「殿下,臣在这里。」
他帮我擦泪。
我鸣鸣大哭。
我抱住他就不撒手:「我皇叔造反了,我皇宫都没了,宫里头全是死人了鸣呜。」
他安安静静听我说完。
我说:「策君,你带我走吧。」
策君摇头。
我揪住他:「不带也得带。」
他的袖子被我抓成了咸菜。
我望着那片咸菜。
忽然记起。
他穿白最好看。
白色罩在他身上,清风明月。
可惜,他只能穿黑。因为他是太监。
越华贵,越高不可攀。
我说:「策君,你带我走吧。」
他照旧摸了摸我的脸,说:「不行。」
他这人就是这个样子。
我恨他的固执和无情。
我抱住他,
「我死也不撒手。」
「你总得学会独自面对。」他说:「你忘了答应臣什么了吗?」
「怎会。」
许多年前 。
一个红衣怒马浊世佳公子,一个白衣翩翩美少年郎。
「策君,你来看看,他们都是我父皇的百姓。」
「殿下,他们未来也是你的百性。」
「是啊,爱民如子,我还没结婚就子孙满堂了。」
「殿下又在胡说了。」
「反正到了那个时候,你得陪着我。」
「殿下。」
「策君,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那殿下也答应臣:将这天下治理得河清海晏,昌平永久。」
数年后。
漫天鲜血,一地猩红。
新鬼哭,旧鬼笑。
白衣也被血染就。
从今往后,只有一个穿红衣的少年。
又数年后,
少年脱了太子朱衣,换了黄金龙袍。
龙袍加身,滋味却不如想象中好。
他背弃了当年的约定。
登基以后,罢朝一年。
朝野震惊。
谁也找不到新帝所在。
年轻的帝王闭目塞听。
他宁可对着一具尸体喃喃自语。
「策君,他们都在骂你。」
「策君,你听见了吗。」
「策君,你说话啊。」
「策君,说话。」
「策君。」
策君。
司礼监太监策君入皇陵葬,
仪同天子。
年轻的旁王特意让他睡在自己的棺墩旁。
好让百年之后,他也身亡,依然能找到儿时的旧友叙话。
之后几年。
帝王连赦几道旨意,杀臣、抄家、诛连。
一次又一次的大清洗。
前朝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从开始到结束。
皇帝一直都未出面。
他的真容,无人见过。
鲜有见者,也不能叫醒他。
因为。
他在后宫,做一个永不醒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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