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蕊的额头撞上案角,破了一个大大的血洞。然而她连流到眼睛上的血都不敢擦,匍匐在地忙着捡拾被她碰落的那一斛珍珠。
遗失一颗都足以让她没命。
鸾凤和鸣的玉镯确实是皇帝赐予贵妃的,只不过是随着每次赏赐下来的。近日赏赐太多,一只样式不算稀奇的玉镯,没能及时入库也不会有人在意。
更何况,那只玉镯总会入库的。
回到自己房中,我从藏在枕头下的妆奁中取出一根桃花簪子戴在发间。
簪子是寻常木材造就,形状普通,难得的是皇帝的赏赐。
我望着镜中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青蕊的责罚远不止于此,但我知道,不论她做了什么,只要没有伤害到贵妃的利益,贵妃便不会叫她死。
只因,她是贵妃母亲送来的陪嫁婢女。
也是因为这样,贵妃从来没想过要让她去服侍皇帝。
人只会将自己觉得不重要的东西丢进火堆。
可惜青蕊不这么想。
她的额头又缠上一轮纱布,宫人们都笑话她是犀牛——左边的包未消,右边又高高肿起。
气得她当场与多舌的宫人扭打起来。可惜贵妃还在气头上,连她的哭诉都未听就各赏了三十大板。
天气冷下来,她的屋里却只有一床旧棉被和一只熏着黑烟的暖炉。
真是可怜。
我好心给她送药,却叫她狠狠打下。
“你这贱人,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我并不生气,问她:
“知道娘娘为何让我陪王伴驾吗?”
她的表情凝滞。
我接着说:
“因为我当着娘娘的面服了绝子汤,你敢吗?”
她当然敢。
宫里的女人不论是主子还是奴才,她们最怕的不是生不出孩子,而是毫无希望地老死在这座金色笼子里。
半个月后,我就听说了青蕊不慎坠井而亡的消息。
贵妃伏在我怀里,眼泪悄然将我的前襟浸湿。
我知道她是真的伤心。
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已经不多,如今又少了一件,她当然难过。
“连青蕊也背叛我。”贵妃的声音带着哀伤的恨意,“这世上的一切果然都会离我而去。”
我伸手安抚,只摸到满头华翠坚硬得如同铠甲:
“不会的娘娘,奴婢不会,陛下也不会。”
听我这么说,她的情绪愈发激动,声音骤然间拔高:
“青蕊这个贱人妄图勾引陛下,简直该死!”
然而很快,她举着茶杯的手脱力般垂下,杯子沿着地毯一路滚下去,发出几声闷响,而身下衣裙则渐渐被染成了红色。
我跌跌撞撞朝着殿外大喊:
“快去请张太医!”
张太医是太医院里最年轻的,却是最得贵妃赏识的。
能进太医院,医术都是拔尖的,最重要的是张太医家世清白,没有与朝中哪部大臣沾亲带故的高堂,也没有从哪个世家里嫁来的妻子,只有一个身份低微的未婚妻,据说死了多年。
宫里都说,张太医是个情种,为了一个亡人多年不娶;也有说张太医爱慕的女子身份贵重,根本看不上区区太医。
贵妃不在意这些,她要的是不生事,好掌控。
张太医冒雪急匆匆赶来,跑得靴子都湿了。我偷偷递给他一双干净的靴子,他拍去肩上风雪摆了摆手:
“还是先给娘娘看诊要紧。”
里屋。
还未入冬,扶摇殿里的地龙已经烧起来,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发汗。贵妃却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中,总是低低地叫着冷。
张太医把完脉,面色骤变。
贵妃虽在病中,眼睛却是雪亮:
“张太医但说无妨。”
我将宫人悉数赶去外殿,张太医才拿手抹了抹额角的汗珠,低声道:
“娘娘心气郁结加之近日温度骤降……娘娘这胎怕是……”
张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贵妃打断:
“可有法子?”
“或许臣回到太医院与几位院判大人商议之后……”
这一次贵妃没有打断他,他自己却说不下去了。
贵妃气得要砸东西,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我将张太医送出殿外,悄声嘱咐今日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张太医似乎想说点什么,终是颔首离去。
回到里屋,贵妃急得从床上滚落,捂着肚子万分痛苦地捏紧我的手,神情癫狂可怖宛如食人恶鬼:
“把那老瞎婆带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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