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云是被活活饿醒的,迷迷糊糊就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真,真是王老爷?”一个女声,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个年轻女人。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柳媒婆?”
另一个声音响起,听着像是年长个年长的妇人。
语调油滑,每句话的尾音那是恨不得拐出十七八个弯来,
“想找我牵线搭桥的从村口石墩子都能排到县城白石桥去!若不是王老爷指了名要你家豆娘,我也不至于大清早就巴巴赶过来。”
年轻女人的声音里怀疑和惊喜交织,“王老爷,王老爷真看上豆娘了?你莫不是诳我……”
“王家可是诚心想让豆娘进府,这才找了我来说媒。不然你出门打听打听,莫说是王老爷,就说稍有些钱的富户,还能看上了你家?”
妇人意味深长,那未尽之语里的轻蔑,隔着一堵墙都听得清清楚楚。
“……光是聘礼,都有二十两呐。”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抛出了致命的诱饵。
“二,二十两?!”
年轻女人倒抽一口冷气,声音瞬间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充满了狂喜,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你听见没?二十两!整整二十两银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激动地搓手跺脚。
胃里火烧火燎的抽搐感让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低矮的屋顶,几根枯黄的稻草从缝隙里支棱出来,随着漏进来的冷风微微晃动。
她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不是加班到凌晨的办公室,没有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代码,而是一间家徒四壁、弥漫着淡淡霉味的土坯房。
身下的硬板床硌得她背疼,盖在身上的薄被硬邦邦的,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属于她的、属于另一个老妇人的记忆疯狂灌入脑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王老爷?豆娘?
阮青云的心脏猛地一沉,属于原主徐老太太的记忆像碎纸片一般灌进脑子里——那是个六十多岁、功名在身的老秀才,家里颇有田产,但为人……名声可不太好。
而豆娘,是徐家四房的小女儿,今年还不满十四!
就在她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切时,墙外刻意压低的、却因为土墙完全不隔音而清晰无比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这,这……不成,我,我要和娘,和娘商量商量……”
这是原身的小儿子徐四山的声音,懦弱,迟疑,但那份对二十两银子的渴望,同样清晰可辨。
商量?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去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换二十两银子,还需要商量?
阮青云躺在冰冷的床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胃里的饥饿感都被这股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不仅仅是穿越了,而且是穿进了一本她昨晚刚吐槽过的种田文里,成了书中那个极品遍地、最后被黑化的孙女折磨致死的反派奶奶——徐老太太!
“断手断腿,又被扔进野狼窟的徐老太太,直到被野狼一口咬断脖子之前,嘴里仍然不干不净,诅咒着徐豆娘……”
书中对徐老太太的惨死结局并没有琢磨太多,但就是这寥寥几个字,阮青云一想起,就觉得自己脖子冷嗖嗖的疼。
而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所有悲剧的开端!原主就是在这个早晨,默许了将孙女徐豆娘卖进王府,换来的银子填了老三的赌窟窿,从此一步步把全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行!绝对不行!
她阮青云,卷生卷死好不容易攒够首付的现代社畜,绝不要开局就踏上这条死路!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快得甚至让她这具老迈的身体眩晕了一下。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利用疼痛让自己迅速清醒和冷静。
她扫视四周,目光落在那个硬邦邦、塞满了粟米壳的枕头上。
就是它了!
门外,徐四山和媳妇儿胡桃花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正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准备进来“和娘商量商量”。
门刚开一条缝,一个邦硬的枕头就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徐四山的脑门上!
“砰!”
一声闷响。
“哎哟!”
徐四山猝不及防,被砸得眼冒金星,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额头惨叫出声。
跟在他身后的胡桃花吓得低叫一声,呆立在门口。
阮青云半倚在床上,胸口因刚才那用力一掷而微微起伏,她冷眼看着门口那对被吓住的夫妻,属于原主的苍老沙哑的声音里淬着冰:
“商量?商量着怎么卖我徐家的骨血,换你们兜里的银子?”
徐四山捂着发红的额头,甚至不敢喊疼,下意识地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哀声道:
“娘……儿子不敢,儿子就是……就是来听听娘的意思……”
胡桃花也被这阵仗吓住了,看着婆婆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娘,娘您醒了啊……我们,我们就是……柳媒婆还在外头呢,说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
阮青云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跪着的两人同时抖了一下。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想要下床。这具身体太过老迈虚弱,仅仅是坐起来扔个枕头,就让她气喘吁吁。
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她必须撑住原主“一家之主”的威严。
她的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儿子儿媳,看向院门方向。
那里,一个穿着艳俗桃色衣衫、涂脂抹粉的妇人正探着头往里看,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眼底却满是精明和算计。
四目相对。
柳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本以为徐家老太太最多拿拿乔,最终还是会屈服于二十两银子的诱惑。可刚才那一下,和此刻老太太眼中那几乎能冻伤人的冷意,让她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这徐老太太,怎么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不像是个能轻易拿捏的老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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