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内的佛堂在寂静的夜里泛出浓郁的檀香,烟气缭绕,模糊了牌位上的刻字。
太夫人捻着紫檀佛珠,目光落在最前方那个牌位上。
那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也是最大的痛。
她叹了口气,转向坐在下首的胡氏,“既然明白了,就寻回来吧。到底是你亲生的,侯府血脉不容有失。”
胡氏目光痴缠地凝望着手中的画像,指尖反复描摹画中人的轮廓,“母亲,您可看见了?真像我的玉郎啊...”
话未说完,她又掩面啜泣起来,肩头微微颤抖。
太夫人闭了闭眼,珠串捻动得快了些,“话虽如此,那栖棠你有何打算?”
胡氏猛地抬头,眼中泪意瞬间被恨意取代,
“那丧门星!若非她的生母当初作梗,我何苦与我的女儿分离十六年!若非柳嬷嬷误打误撞瞧见了,我还得被蒙在鼓里多久!她克死我的夫君,害得阿野遇袭受伤,让我的亲骨肉在外受苦!这府里还留她作甚!”
“母亲!”
佛堂的门被猛地推开,苏辜野面色沉冷地跨进来。
他先向太夫人躬身行礼,随即转向胡氏,声音里压着薄怒,“我在门外听着母亲说亲女儿?栖棠不就在府中养伤?母亲是何意?”
胡氏眼神闪躲,攥紧了手中的画像。苏辜野心底一片冷然。
父亲去世后,母亲终日沉湎悲伤,对府中事不闻不问,对他和栖棠更是疏于关心。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此刻却仍觉心寒。
太夫人叹息一声,缓声开口,“阿野,此事原想明日再与你细说。当年你母亲生产时路遇暴雨,不得已在那山间村屋早产。偏巧那时屋内还有个临盆的村妇,同时发动。那妇人见你母亲衣着不凡,便生了贪念,趁乱将两个女婴调换...”
她话音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上周柳嬷嬷礼佛归来,在路上撞见个姑娘,那眉眼气度,竟与你父亲年轻时像了八分。她心下生疑,回来禀了你母亲,派人细细查访,才知竟是那村妇的女儿。暗卫带了银钱再去探问,许是见瞒不住了,那妇人才吐露实情。”
佛堂内一时静极,烛火噼啪作响,敲在每个人心上。
苏辜野沉默片刻道:“若真是侯府血脉,自当迎回,孙儿无异议。”
胡氏急切地将画像递到他眼前,“阿野你看,多像你父亲!这才是我的女儿!”
画像上的少女眉目英气,确与亡父有八分相似。
但苏辜野脑中浮现的,却是午后苏栖棠被苏晚儿欺负时,那双蒙着水雾却看不清方向的眸子。
他心头一涩,声音沉了下去,“那么母亲觉得,栖棠往后该如何?”
胡氏未察觉他话中的冷意,脱口道,“那丧门星合该送去尼姑庵赎罪!她本就该去庄子上了,如今还害你遇袭!留着她只会害了全家!”
苏辜野攥紧了袖中手,指节泛白。
自父亲离世后,母亲总这样,眼里再看不见半分情理。栖棠替他挡下那淬毒的箭时,箭尖离他心口不过三寸,若不是她,此刻躺在这里的就是他!
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母亲何时如此看重侯府了?栖棠何错之有?”
胡氏被他怼得脸色涨红,她梗着脖子反驳,
“可她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送去庄子已是轻的,若不是看在她挡箭的份上,我早...”
“母亲!”
苏辜野厉声打断,知道再跟母亲争执下去只会白费口舌。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坐在上首的太夫人,语气放软,
“祖母,栖棠为我挡箭中毒,目不能视,若此时将她赶出府,侯府必遭世人唾弃。下周宫宴,皇后娘娘亲点各府嫡女赴宴。栖棠知礼守节,纵使目不能视,也是侯府的体面。苏晚儿是庶女,且因今日过错被禁足,如今发着高热,断无法出席。若此时赶走栖棠,于情于理皆不合。”
太夫人捻动佛珠,缓缓点头,“阿野思虑得是。朝中不易,后宅不能再给你添乱。”
“母亲!”
胡氏急得站起身,这怎么行?让那小妮子去宫宴,岂不是让她更得脸?晚儿还在禁足,往后嫡女的位置岂不是真要被她占了?
她往前凑了两步,语气带着哀求,“可是母亲,她一个冒牌货,凭什么占着嫡女之位去宫宴?晚儿...”
苏辜野厉声打断,“母亲!栖棠现在是我苏辜野认下的妹妹!我说她能去,她就能去!”
“够了。”
太夫人捻佛珠的手猛地停下,眼神冷了下,“胡氏,后宅之事我自有定夺。栖棠的事就这般定下,你不必再劝。明月接回后先安置在偏院,让嬷嬷好生教导礼仪,待日后再说。”
她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阿野,让栖棠好生养着,宫宴不得出岔子。”
胡氏还想再说,迎上太夫人冷厉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咬着牙,死死攥着帕子,眼底的怨怼几乎要烧起来。
“谢祖母体谅。”
苏辜野躬身行礼,不再看胡氏一眼。
她眼底的恨意他看得分明,但那又如何?只要他在,谁也别想动苏栖棠半分。
暖阁里的安神香还在燃着,苏栖棠正坐在窗边,摸着绣绷上的丝线。
她看不清绣的纹样,只能凭触感慢慢摸索。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语气带着试探,
“哥哥?”
“是我。”
苏辜野走近,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手边。
苏栖棠下意识伸手去接,先触到冰凉的木柄,阴沉木的杖身,上面摸着有细小的缠枝纹,杖头是块圆润的玉,摸起来温温的。
“这是...”
苏辜野在她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帮她握紧盲杖,
“给你用的。你眼睛不方便,出门时拿着它,能少些磕碰。”
他没说的是,这盲杖的木料和他的长生牌同料,白玉杖头也是他自己特意打磨的。
苏栖棠低声道,
“谢谢哥哥。”
苏辜野语气柔了些,
“还有件事。宫宴的事定了,到时候我陪你去。太医说你眼睛还不能见强光,我让人备了软纱眼罩,到时候给你带上。”
他没提真千金要被接回府的事。
他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让她知道,有人要抢她的位置。
苏栖棠愣了愣,随即弯起嘴角,
“好,我听哥哥的。”
她想试着举起盲杖,却没掌握好力度,杖身轻轻撞在桌角。
苏辜野立刻伸手扶住,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慢慢挥动盲杖,
“慢些,感受碰到东西的轻重,习惯了就好。”
暖阁的烛火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栖棠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带着常年握剑的粗糙。
苏辜野的动作顿了顿,手指收紧了些,将她的手按在自己掌心,
“傻丫头,我是你哥哥,自然会护着你。以后出门不用怕,没带盲杖的时候,我牵着你走。”
他起身,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窗边。
苏栖棠的视线里,窗外的月色成了一片模糊的银白,可握着她的手温热而坚定,让她莫名安心。
她不知道的是,苏辜野此刻正看着她的侧脸,暗暗下定决心。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的位置,哪怕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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