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什么?
什么改嫁?
谁许她改嫁?
她要改嫁谁?
萧元瑜震惊、错愕又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杂下,他脱口而出:“薛芙如,你说什么疯话?”
疯话吗?
十五岁之前动辄生死一线的日子,已经让她养成了危机当前必须立即做决定的习惯。
否则,便会落入比死更可怕的境地。
养尊处优的侯府中人,尤其是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又怎么能理解呢?
比如此刻,她要是不做决定,就只能听侯府的安排,被贬为妾室。从此以后,她必须继续给萧元瑜守活寡,给长宁侯府当牛做马。
甚至,给薛絮如当老妈子,一辈子在薛絮如和她的孩子手下讨生活。
与其如此,她不如搏一把大的。
“我是认真的。”薛芙如扶着竹青站起来,心中已飞速盘算妥当。
她先看向张氏:“太太,无论是休妻还是贬妻为妾,名声都不好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消息传出去,只怕……”
“姐姐!”薛絮如忽然掩口笑了,打断道:“你怎么总拿那乡野见识衡量京城?长宁侯府何等身份,谁敢嚼舌根?”
嘲笑她没见识?是谁眼里只有长宁侯府这点地方呢?
“天下之大,总有人敢。”薛芙如轻嘲,“你和世子已自是不在意名声,可太太难道不为鸾娘想想么?”
鸾娘就是张氏唯一的女儿,张氏是长宁侯府所有人中最短视的,瞬间被狠狠说动了。
长宁侯府中庶女虽多,嫡女却只有萧瑶鸾一个,张氏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萧瑶鸾今年十四岁,马上就要议亲了。荣国长公主和张氏一直想将她嫁给皇室宗亲,做郡王妃。
但做宗亲一向由皇帝指婚,当今皇上最看重德行。若是长宁侯府背上贬妻为妾、忘恩负义的名声,就是荣国长公主这个姐姐亲自去求,萧瑶鸾也只能平嫁。
想高嫁,不可能。
张氏膝下就一儿一女,嫡子从小是天之骄子。
别的侯府,莫说是世子,就是公子,娶的也高门贵女。偏偏因为大姑姐的救命之恩,她的元瑜必须娶个五品小官之女。
若这小官之女是自小在京城贵女圈中颇有名声的薛絮如,也就罢了,偏偏是薛芙如这种长在乡野的村妇!
现在,一个不好,又要赔上鸾娘的婚事!
这薛芙如,当真是一等一的祸害,留着干什么?
改嫁,马上让她改嫁!
“元瑜。”张氏率先表态,“你便答应了吧!”
“母亲!”萧元瑜的眼色也沉了三分。
她竟三言两语就说动了母亲!
萧元瑜心中不知为何烦躁起来:“薛芙如,当初是你费尽心机嫁进来的,你当长宁侯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当年那破婚礼,薛芙如都不想提,她只看向荣国长公主:“老太太,您还记得我母亲么?”
看吧。萧元瑜微扯嘴角。
先是暗示贬妻为妾会影响鸾娘的婚事,现在又拿她母亲之死拿出来说道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舍不得世子夫人之位?
一个区区五品小官之女,又在乡野养了十五年,如何能成为侯府嫡长媳?
因为侯府欠了她母亲的救命大恩。
十九年前,长宁侯府的嫡长女不慎被毒蛇咬伤,是当时的太常寺卿之妻苏氏一口一口吸出蛇毒,才得救命。苏氏却因此难产,留下个女儿便去世了。
老侯爷为报恩,便当即许诺:长宁侯府必娶苏氏之女为嫡长媳。
后来虽然阴差阳错,但最终还是苏氏的亲生女儿薛芙如成了长宁侯世子夫人。
四年来,侯府上下差点忘了,薛芙如还有救命恩人之女这层身份。
现在忽然提及,荣国长公主都觉得棘手,开口道:“你想怎样?”
薛芙如举起手中的玉佩:“老太太,我以救命之恩,换你成全我与承竫。”
又是承竫?
“不得对九叔……”萧元瑜刚要斥责,身躯猛地一震,满眼不可置信。
薛芙如右手手腕上,居然戴了个红绳,上面也有半个铜钱。
缺口,和玉佩上的铜钱一模一样!
“你……”荣国长公主也惊呆了。
“我与承竫情投意合。”薛芙如平静地说出埋藏已久的秘密,“嫁给世子,不过是婚约所迫。”
世子,又是世子。
从今日再见后,她便不再称他“夫君”。
仅仅是称呼改变而已,不知为何,却像针一样,刺得萧元瑜浑身不舒服。
“亏你捏造得出来,这世上哪有侄媳改嫁给叔叔牌位的?”
“有。”薛芙如道,“只要将婚书上的名字改成承竫即可。”
“什么?”荣国长公主和张氏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萧元瑜却姿态陡然放松,嗤声笑出来,点头道:“好。”
他说什么?薛芙如怔了怔。
她以为要费尽周折,结果,萧元瑜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那怔忪的神色落在萧元瑜眼中,愈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什么改嫁?
不过是她又玩虚晃一枪这招罢了。
当年她悄悄约他见面时,也是这么坚决态地说拒绝的。
说什么她不愿嫁他,说要将新娘之位让给絮如,自己去江南。
结果呢?
被喜娘扶下轿的是她,唯恐被他察觉拒婚,趁着喜堂一片混乱当场晕倒,直接送入洞房的,也是她。
现在为了不被休,不被贬为妾,竟能想出什么改婚书之言。
说到底,她还是爱惨了他啊。
萧元瑜行礼:“请老太太取来婚书。”
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荣国长公主和张氏也瞬间反应过来了。
薛絮如肚子里已有了元瑜的骨肉,这是侯府第一个孙辈,自然不能落在庶出的名头上。今日无论如何,薛芙如都必须让出世子夫人这个位置。
其实比起休妻、和离、自请为妾,改婚书乃是上策。
让薛芙如拿了恩情做交换,等于往后侯府与她两不相欠,更是上上策。
毕竟长宁侯不在府中,什么改嫁,都不过就是暂时哄住薛芙如罢了。
只要消息不出侯府,一纸婚书,今日能改掉,明日当然也能改回来。
不过待到改回来时,她究竟能捞到什么身份,可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荣国长公主便点了点头:“取给她。”
“是。”
王嬷嬷立刻从内室取来婚书、金泥,摊开在桌上。
萧元瑜提醒:“薛芙如,你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薛芙如的回答,是拔下头顶的银钗,用簪尾一点点将红色的婚书上,金泥写的“长”和“元瑜”三个字刮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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