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陈学兵就到了,看着地上的野猪,冲着齐卫东竖起大拇指。
“到底是从战场上拿过二等功的,这本事没得说!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走了眼,还是春生有眼光!”
“你放心,队上绝不会亏待了功臣,我这就写个条子。”
“学军,你待会儿把咱家那筐准备换肉的鸡蛋,给卫东送过去,给他好好补补身子。有这野猪肉,相信社员们也说不出二话来。”
陈学军闻言立刻应下,齐卫东也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老队长陈学兵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
多亏了齐卫东这孩子,有了这大野猪,他向社员们许诺的肉总算有了着落。
齐有福老两口听到孙女的话,也来到了村部。
老两口虽然心疼野猪肉能多卖点钱,但现在儿子是家里的主心骨,他做的决定,老两口都认,便没作声。
这时,陈学兵说道:“有福,你的厨艺在咱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这野猪肉就交给你弄了。”
“你就看好了,队长。”
齐有福的回答中气十足,儿子的本事让他脸上有光,心里更是自豪。
齐家祖上几代都是掌勺的,他自己更是深得淮扬菜的精髓,自认就算是去做国宴大菜也不在话下。
村里今晚的电供得稳,是个难得的好时候。
这些年电力匮乏,三天两头拉闸,用煤油灯照明的日子远比电灯多,算起来还是用电更划算些。
昏黄的灯光下,村部里,一场为了吃肉的忙碌就此展开。
齐有福霍霍磨刀,妻子张桂花忙着烧水,齐小丫也迈开小短腿,一趟趟地抱着柴火。
齐卫东和陈春生忙了一整天,齐有福特地给他们冲了两碗鸡蛋,一碗甜一碗咸,兄弟俩捧着碗喝得心满意足。
齐卫东不爱本地人偏爱的甜口,独独钟情于咸口。
小村庄里兜不住事,肉的香味更是长了翅膀,不一会儿,村部就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比放露天电影时人还多。
院里院外都挤满了人,那道比齐小丫高不了多少的土墙,根本拦不住社员们对肉食的热忱。
灶台边,村里的徐媒婆凑到张桂花身旁,目光在齐卫东身上满意地打了个转,热情地说道:“桂花姐,你家卫东可真出息,人也长得俊,肯定招姑娘喜欢。”
“他还没对象吧?我瞧着,以后托我来说媒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部队的伙食好,齐卫东个子长到了一米七八,身姿挺拔。
而且浓眉大眼,五官轮廓分明,透着一股硬朗的阳刚之气,正是这个年代最受欢迎的长相。
张桂花听着这话,心头一阵舒坦,面上却摆手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家卫东还小着呢,不着急……哎,水开了水开了……”
一大锅滚水沸腾,齐有福招呼了几个村民过来搭把手。
那野猪先是放血,再用滚水周身浇烫,方便褪毛,最后才轮到齐有福亲自下刀分解。
村里人都伸长了脖子围在齐有福旁边。
“瞧瞧这身膘,这肥肉可真厚实!瘦肉瞧着也水灵!”
“咱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难得能开次荤,大伙儿的兴致格外高,聊得热火朝天,尤其是孩子们,更是按捺不住地蹦跳。
看着大家高涨的情绪,陈学兵几个村干部碰头一合计,决定先把整块的板油切下来炼油,炸出来的油渣先让大伙儿尝尝鲜,解解馋。
有了人帮忙,齐有福的动作麻利了不少。
不出半个时辰,小院里就飘满了浓郁的荤油香气,引得四周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猪油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金黄的油泡,齐有福又将村里匀出来的姜葱扔进锅里,给热油增香。
待到姜葱被炸得焦黄干枯,他才捞出来,拿出几个陶罐,在罐底撒上一层黄豆,然后一勺勺地将滚烫的油舀进去。
这野猪确实肥得很,出油的量相当可观。
两百来斤重,竟炼出了满满三大罐油,估摸着有三十斤往上。
按说好的,队里留一罐公用,剩下两罐都归齐卫东家。
葱香与油香交织在一起,气味越发浓郁。
齐有福把捞出的油渣分作两份,一大一小。
村里人好甜口,大份的便撒上白糖,小份的撒上细盐,端出去让大家品尝。
有的人直接用手捏着吃,有的人跑回家拿来馒头夹着吃,还有的舍不得一口吃完,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准备留给家里的孩子,或是攒着以后炒菜放一点。
队上二十多户,上百口人,每家分到的其实不多,但大伙儿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笑容。
夜色渐浓,一弯新月挂上天幕。
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齐卫东他们也带着剩下的肉和油回了家。
“梆梆梆……”
齐有福挥舞着菜刀,正有节奏地剁着肉馅,时不时还往里添些葱姜水去腥增鲜。
在他身旁不远,白日里烧的火盆余温尚在,齐卫东就坐在小马扎上,一面烤火,一面帮着张桂花和齐小丫做事。
祖孙三人正兴致勃勃地数着鸡蛋。
忙碌的间隙,齐卫东终于得了空,好奇地问起了父母白天进城借钱的结果。
剁肉的声响戛然而止。
齐有福和张桂花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苦涩,谁都没有开口。
反倒是齐小丫气鼓鼓地撅起了嘴,抱怨道:“小叔,爷爷奶奶去的时候,提了三斤米,回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
“宝叔他们家也太过分了!哼,他现在那个工作,当初还是咱家出了大力气才给办成的。”
齐卫东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堂哥齐宝的信息。
齐宝的父亲比齐有福年长许多,是钢铁厂的翻砂工,可惜去得早,齐宝便顶了班。
几年前,因为齐卫东哥嫂,老齐家在钢铁厂里说得上话了。
齐有福夫妇向来忠厚,心肠又软,架不住齐宝天天上门哭穷卖惨地央求,最终动用了那份珍贵的人情。
把齐宝从又苦又累的翻砂工岗位,调去了厂里的运输队,开上了大卡车。
在这个年代,卡车司机可是个无比风光的职业,有“给个县长都不换”的说法,齐宝一个人上班,就能养活一大家子。
现在想来,自家当初那份天大的人情,算是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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