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村里有名的杀猪匠。
这些年,一直养着早已定下娃娃亲的王秀才和他母亲。
一朝他高中举人,却和他母亲卷走我全部家当,连夜消失。
半年后,我一路寻到京城。
未来婆母却将我堵在门外,满眼鄙夷:
“我儿已官拜六品,宰相根苗,你个粗鄙村妇,也配?”
那未婚夫却躲在影壁后轻声细语地哄着一位富贵千金小姐,连面都不敢露,只怯怯丢出一句:
“婚事……作罢罢。”
我轻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半晌,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
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退亲呢。
家里那位日日闹着要名分的“柔弱”首辅相公,终于可以安生了。
……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寻到了王家的宅邸。
朱门高墙,气派俨然。
可我立在门前,却迟迟抬不起手去叩门。
说来,或许有些大言不惭。
其实,这王家能有今天,还得多亏了我哩!
我本是村里有名的杀猪女,打十三岁起,便继承死去父亲的衣钵,靠着娴熟的杀猪技艺养家。
可提刀第一年,王大娘便带着儿子找到了我。
两人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到我便跪下,拿着一张泛黄卷边的娃娃亲婚书,涕泗横流:
“九娘,这是你夫君礼哥儿,当年你阿爹掉进野猪笼还是我男人救的咧,你可千万不能不管我们娘俩啊!”
看到王崇礼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还挂着鼻涕泡,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从此,我便担起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吃穿用度。
村里人都说我傻,自己连猪下水都舍不得吃,却每隔几日给他们送去最肥美的猪肉,攒下的铜钱也大半给了他们。
可我却乐在其中,盼着礼哥儿能安心读书,将来有个出息。
终于,半年前,他高中举人,赴京授了六品官。
村里人又开始夸我慧眼识珠,苦尽甘来了。
若故事真是这般圆满,我早敲门进去了,何至于杵在门口辛苦编排着措辞?
可惜,现实是,王崇礼很嫌弃我。
起初送肉的那一年,王家母子还对我感恩戴德,恭敬有加。
可自打四年前他中了秀才,母子俩看我的眼神便不同了。
送去的肉,他们开始挑剔肥瘦。
递上的银钱,王大娘嫌弃沾了猪油脏腻,让我下次再送来时洗干净些。
我站在摊前与人因钱财起了争执时,王崇礼也会皱眉斥责:“粗鄙不堪,有辱斯文。”
就连半年前他们举家搬至京城,也没有知会我。
踌躇了半晌,我还是提起那几包沉甸甸的乡土特产,叩响了王宅的大门。
通报的下人去了许久,王大娘慢悠悠地踱出来。
她人未到,声先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来。真是前世欠了债不成!”
嗓音穿透了院墙,比那树上的知了还尖利。
一见到她,我立马堆起笑容,唤了声:“婶子,好久不见。”
旁边的小厮先嚷起来了:“去去去,谁是你婶子?我们夫人也是你胡乱攀扯的?”
王大娘也不阻拦,反倒闲闲地理了理鬓边的珠钗,半晌才拖长了调子:“这可是京城,不是村里,可别乱喊,没的白惹人笑话!”
我忙不迭应“是”,正欲说些什么,眼角瞥到院内走近的一对身影。
她脸色骤变,压低声音急忙打断我:
“从前那是没办法,婚约不算数!你少在这儿胡言乱语。今天府上有贵客,若是冲撞了,我饶不了你!”
“啊?”
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院里传来一声轻柔的问话:
“王郎,她是谁?”
王大娘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笑脸,迎上前道:“林小姐怎么出来了?日头晒,快进屋和礼哥儿说话去。这就是个乡下邻家丫头,瞧见我儿出息了,想来沾光!”
遂又转头对我厉声道:“你哪来的回哪去!我儿子可不是你这种粗鄙丫头能肖想的。”
院内王崇礼也轻声安抚那女子:“我和她之间不过是儿时的戏言,做不得真!”
“听见没,还不快滚!”小厮不耐烦地将我往外推。
我连忙开口辩解:“你们误会了。我今日是……是来要钱的。”
四周一静。
我继续道:“这些年,我前后为你们花了不下三百两银子。你们搬家时,又卷走了我剩下的六十二两三钱。可否……多少还我点?”
王大娘瞬间脸更黑了:“呸!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就是银子,你还要不要脸面?”
她眼珠一转,嘴角扯出一个恶毒的弧度:“脱口就是挣了几百两,谁知道挣的是不是见不得人的『腿儿钱』?我们王家书香门第,会沾你的脏钱?攀不上高枝就想毁我儿的清誉?你做梦!”
说罢,她再也不客气,一把将我带来的土产掀翻在地,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看着满地滚落的吃食,重重地叹了口气。
钱,只能下次再要了。
不过,这趟倒也不算白来。
我轻轻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王家已经有了新儿媳。
我正愁不知道要怎么开口退婚呢!
那位还在客栈等我回去的柔弱夫君,回回听我提起这婚约就要吃味地闹一番,这下,怕是要高兴得放炮仗了。
若要再晓得我有了身孕,他怕不是要乐得窜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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