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时,暮色已沉。
推开门,便见宋时安坐在桌边,墨色长发并未束起,只静静执着一卷书。
我忙为他披上衣服:“怎么没在床上好生歇着?身子才爽利些,又下来吹风。”
他放下书卷,笑得温和:“无碍。只是午休醒来便寻不见你,有些担心。”
“没事,就是随便出去逛逛。”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含糊应道。
他了然般微微颔首,不再追问,只将视线转向桌面:“逛了这许久,该饿了吧。我下午闲着,便试着做了几样小菜。”
望着桌上那几道寡淡的清粥小菜和他那瘦弱的身子,又想起下午没要到的银子,心头蓦地一酸,觉得亏欠至极。
半年前,在王家母子离村的第三日,我在后山砍柴时,捡到了浑身是伤的宋时安。
我将他带回家中,悉心照料了数月,终究是捡回了一条命。
救他,本不为图回报。
谁知三个月前,他忽然问我可要什么报答。
我望着山那头早已人去楼空的王家院落,怅然玩笑道:
“不如……你以身相许?”
没承想,他竟真的点了头。
于是,就在我那处小院里,我们拜了天地。
没有宾客,没有喜宴,唯有天地为证。
他无父无母,受人陷害重伤,没了依仗,我自然要多照拂他。
只是这些年,我的积蓄都给了王家,手头并无余钱。
因而,我虽能让宋时安三餐不缺,却买不起像样的补药给他。他那身子,终究是因重伤落下了病根,始终虚弱不堪。
前段时间,村里来了个云游的神医,他说:“这是亏了元气。要想完全治好,得去京城。”
我本想着,到了京城总能找个杀猪的营生,一边挣钱,一边替他治病。
谁知京城规矩大,根本不收女屠夫。
如今,客栈花费又一天贵过一天,我们那点盘缠,转眼就见了底。
走投无路之下,我才想起京中王家的这段渊源。今日,便趁他午休睡着,去王家要债。
这事可不能让他知道。
他虽体弱,性子却执拗,从不肯让我多花一分钱在他身上。
就连我已有两个月身孕的事,也一直不敢告诉他。
只怕他知道了,更不肯安心治病。
为了赚钱,我支了个卖卤猪肉的夜食摊子。
宋时安见我辛苦,接了个替人抄书的活儿,每日要去城西的书屋。路程不近,可他回来后,总还要绕到摊子上来帮我。
起初我总拦他,催他回去歇着,可他执意留下。
我拗不过他,只好退一步,答应让他每晚收工时来接我。
这晚,细雨绵绵,摊前冷清了许多。
良久,一辆马车来到了我的摊位前。
车帘掀起半角,露出王崇文惊愕的脸。
“礼哥儿,还愣着做什么?”车里传来王大娘不耐烦的催促,“都说这摊子味儿香,快给我买些垫垫!今日在林府端着一口没敢多吃,就嚼了跟前两片鸭肉……为了给你攀这五品岳家的姻缘,娘可遭大罪了。等那丫头嫁过来,我定是要好好给她立规矩来解气!”
王崇礼闻言,面色尴尬地瞥了我一眼。
“磨蹭什么?见着鬼了不成!”
说罢车帘被掀得更开,露出了第二张惊愕的脸。
“好你个阴魂不散的贱蹄子!竟敢在京城做这种下贱营生,是存心要打我王家的脸不成?”
王崇礼避开我的视线,嘴唇嚅嗫半晌,才低声道:“你一介女子,这般抛头露面,终是不雅。”
纵使他们待我万般不堪,可一想到王家当年对爹爹的救命之恩,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硬气,便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最终,我也只是垂下眼,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你们若能把银钱还我,我自然……就不用再抛头露面了。”
王大娘气得脸色发青,猛地掀帘下车,将一把铜钱狠狠摔在地上:“钱钱钱!你眼里除了这些铜臭,还有什么?”
铜板混着泥水溅开,一片狼藉。
我大抵是个没骨气的,想到最近的捉襟见肘,竟真弯下腰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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