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竹马为了留住我,把我炼成了傀儡。
可后来,他娶了我的双生妹妹。
他烧掉与我有关的一切东西,好似我在这世上从未存在过一般。
新婚夜,隔着红烛香帐,我的魂魄看他与另一人言笑晏晏。
世人说他对我用情至深,哪怕是用替身也要将我困在身边,只有我知道他分得清。
我与妹妹,分明从无半点相似之处。
……
裴清雪焚烧我遗物的时候,我的魂魄就坐在他身后的小土坡上,无聊地数星星。
我妹妹洛仙依偎在他怀里,好像只调皮的猫。
“大庆十六年夏八月四日……”
她翻开我的随笔,念了几句就不耐地扔进火堆。
“这便是我那长在塞外的姐姐的全部东西?”
裴清雪拂过她的脸颊,似乎要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他微微一笑,爱怜地擦去她指尖的碳灰:“只是故人的遗物,仙娘莫要生气。”
故人,好一个故人。
相识十六年,死后还要被炼成傀儡困在他身边的故人。
从年少相逢,到暗生情愫,再到二十岁那年我为救他被山匪万箭穿心而死。
裴清雪是世间顶级的傀儡师,一手操纵之术出神入化,牵动傀儡行动之间,宛若死者复生。
他师傅是他炼制的第一个傀儡,而我是最后一个。
三年里,他背着我的尸身从塞外苦寒走到大漠孤烟,一路领略无数风景人情。
他日日夜夜在我耳边说着羞赧的情话,笑与泪全都留予我倾诉。
不知是否感动了苍天,我的魂魄竟从地府回到了人世。
阎罗说,只要再等一年,我便能从尸身中复生。
可若是回魂途中没了尸身,我就只剩魂飞魄散一条路可走。
“裴清雪,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真是枉费了姑奶奶我救你一命。”
我嗤笑一声,眼睁睁看着他解了我的傀儡之术,将我放进棺木。
我会慢慢在地下腐烂,成为草木的养分。
等小土坡长满荒草,红颜化枯骨时,应当是裴清雪与洛仙白头偕老之日。
就是不知道裴清雪会不会记得来给我扫墓。
都说男人善变心,可怎么才三年,你就要忘了我呢?
我想走上前去抓他的衣袖。
却扑了个空。
我看着他捧起洛仙的手,郑重其事地放入怀中。
我像是又一次感到了万箭穿心的痛,捂住胸口趴跪在地。
真奇怪,分明没了肉身,魂魄怎么也会痛苦?
祭拜完我,他们就要去拜见父母。
我不受控制地跟在裴清雪身后。
见父母这事隐秘而亲昵,我一个外人多少是有些不合时宜,可一想到他们要见的也是我的父母,我还是挺直了腰板。
年幼时,父母听信了道士言论,称我为不祥之人,把我弃在边塞做将军的叔父家。
我随叔父习武,一柄红缨枪耍得漂亮,几次回乡在父母面前施展,却只落得一句竖子顽劣,一点无大家闺秀的样子。
裴清雪那时候会把我拉到角落,用笨拙的脚步重复我的动作逗我笑。
只可惜现如今物是人非。
“小裴,仙娘自幼心思活络,喜欢些男孩子家的玩意,还要你多担待。”
我娘抿唇偷笑,好似是忘了她还有个被她骂做泼猴的大女儿。
“我此生定不负洛仙姑娘。”
裴清雪的目光温柔而坚定,灼灼地注视着那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深情到冰雪也要为之消融。
“我一见洛仙姑娘,便觉得分外熟稔,应当是前世的缘分罢。”
我一瞬恍惚,竟忽地想起我与他初见。
裴清雪幼时模样像个小姑娘,因此常常受人欺负。
叔父让我照顾这挚友家的孩子,我便举着红缨枪护在他身上,把那些做鬼脸的小孩赶走。
我们伴家家酒,泥巴做父母,鸡笼做洞房。我小时霸道,总要我做丈夫,他做妻子。
他依着我,我们就在泥人面前拜了天地高堂,我掀开鸡笼,与他依靠在一起。
他悄悄在我耳边呢喃道:
“蓉妹,你对我这么好,我长大后要向叔父求娶你。”
不过现在,那个漂亮得像个瓷娃娃一样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会保护另一个人的男人了。
裴清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儿时戏言。
直到二更天,裴清雪才落得清闲。
他陪洛仙去看了花灯,我对人家小鸳鸯的事没什么兴趣,就留在洛府的客房等他回来。
他未宽衣,直直趴在床榻上。
真丢人,傀儡世家唯一的传承人怎的如此不体面。
“蓉妹,今日也是你的生辰。”
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反复把手在他眼前晃悠,确认他看不到我,我才松了一口气。
“裴清雪,你现在记起来我了?”
我戳着他的鼻梁,手指头附上他精致的眉眼。
“你惦记我一个死人做什么?跟你的仙姑娘去寻欢作乐不好吗?”
我半是赌气地坐在离他最远的床沿。
往年我的生辰,他都会为我煮一碗长寿面,再卧上两个***。
就算是我死去的三年里,这碗面也从不缺席。
今年倒是个特例了。
裴清雪,你不是喜欢上我的好妹妹了吗?还在乎我干什么。
你这幅深情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呢?
为了你我从地底下回来,都快要魂飞魄散了。
幸好你不知道,不然我害怕你会掉眼泪。
就像我死在你面前那时一样,哭得近乎背过气去。
我不想看你哭了。
不知何时,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是裴清雪睡着了。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床头的被子想给他盖上,竟意外触碰到了锦缎的手感。
我像是触电一般收回手。
阎罗说,魂魄本是纯净之物,若是能触碰到阳间俗物,则证明魂体不稳,有离魂之像。
我呀,又要跟你分开了。
裴清雪睫毛翕动,似是感知到了我的情绪。
“蓉妹,做个好梦。”
他呓语道。
“你也是。”
我替他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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