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仙是知道我与裴清雪的过去的，但是她不在乎。

她像只骄傲的孔雀，逢人便主动讲起我这位陌生的姐姐，夸赞裴清雪的深情专一。

她为让裴清雪这么深情的男子爱上她而骄傲。

闺秀们都笑她痴傻，只有我知道，她是真的很高兴。

我知道洛仙从小便羡慕我在塞外的无拘无束，我学长枪，她便学耍刀；我替叔父打了场胜仗，她便要在诗会上大显身手，哪怕相隔千里，她也会悉知我的动向。

而我也知道，她一直心悦裴清雪。

赏花宴上，她又一次拉着裴清雪的手讲起我的故事，太傅家的长女柳淼抿唇偷笑，揶揄道：“仙姑娘怎么总是谈起姐姐，怕不是裴公子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人。”

洛仙停了话头，半是羞怯半是紧张地转过头去看裴清雪。

裴清雪沉默地低头，不复往日情深。

柳淼偏不是个安分人，笑嘻嘻地讽刺道：“裴公子，洛蓉一个出身乡野的丫头，也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吗？”

洛仙拽了拽裴清雪的袖子，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我几乎是想冲上去给柳淼一拳了。

这怎么……能让两个人为难呢？

虽然我也想知道答案。

我和洛仙一起看向沉默的裴清雪，隔着阴阳，都在等同一个答案。

“裴某，已经放下了。”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垂着肩膀靠在洛仙身上。

忘了才对，忘了才好。

我悬着的心终于掉了下来。

我没注意到，洛仙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

柳淼举杯向洛仙祝贺：“仙姑娘，我还要恭喜你找了个好夫婿，听到如今这个答案，洛蓉那疯丫头几年前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我也放心交给裴公子了。”

她抿唇，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银簪。

“总在我这里放着也不是这回事，死人的东西，还是裴公子拿回去处理吧。”

我一愣，没想到她还留着。

裴清雪瞳孔震颤，近乎是疯魔般夺过她手里的簪子。

那年我十八岁，随叔父回乡探亲，正赶上裴清雪师父离世，他背着被炼制成傀儡的师父遗体，走在夏日炎炎的长安城街头。

他没钱安葬师父，又不忍让遗体曝尸荒野，只能背着他前行。

傀儡发出惹人的腥臭，周遭民众皆蹲着这脏兮兮的少年，他在人群中一下子认出了我，想向我打招呼，却怕满身泥泞污了我的裙子。

我背着叔父偷偷把头上的簪子卖给了太傅家小姐，拿着一两银子塞到裴清雪手中，让他给老人家买口好棺木。

我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在他清澈的眼瞳里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的疯癫姑娘。

那一瞬，好像这辈子也值了。

裴清雪攥住簪子的力道加深，尖锐的簪头在他掌心留下一道血痕。

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裴某失态了，柳小姐见谅。”

我的魂魄夹在几人中间，感受着这几人之间的波涛涌动，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柳淼这个欠嘴的，非要提我的过去，现在弄得几个人下不来台，她倒是乐到了。

我摇了摇头，这姑娘跟小时候一样淘气，很难想象她都要嫁给状元郎做夫人了。

“够了。”

洛仙忽地开口，打断这诡异的氛围。

她双目赤红，眼角蓄了泪水。

“你还喜欢她，对不对？”

裴清雪的手上血流如注，他平静开口道：“仙娘，我当真忘了。”

他举起那只手替洛仙拭去眼泪，洛仙退后一步躲开他：“你想清楚再说！”

她第一次低下高傲的头，墨色的眼瞳里盛满了悲伤。

“你不要说些哄小姑娘的话去骗我，我洛仙虽然喜欢你，却也不是那么自轻自贱的人。”

“你要是还喜欢她，我们就此一别两宽吧。”

裴清雪拉过她的手，把簪子郑重地放在她掌心。

“我曾经喜欢洛蓉，但如今，我只心悦你一个。”

“那你的手疼吗？”

洛仙忽地问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裴清雪眼神灰暗，半晌点头说道：“疼。”

“那你活该。”

洛仙破涕为笑，笑容明媚地好似刚才的阴霾并不存在一般。

“莫要伤害自己了，我姐姐在地下看到也会不开心的。”

她扯下自己衣服上的布为裴清雪止血，鹅黄的布料浸出一圈殷红，像是绽开了梅花。

我想，像她这样的女子，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心动吧。

我的小妹，天资聪颖，烂漫可爱，比我这个边塞长大的野孩子好到不知道哪里去。

所以裴清雪，你一定要好好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