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忍冬出门收账,我采药晚归。
走到门口,竟见一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药铺门口,尤为可怖的是他背上中了枚毒镖,伤处鲜血已呈紫黑。
我将他搬回去,凭习武间隙所学治红伤的微末岐黄之术,外加铺子里管够的药,把他从鬼门关拽回。
待他苏醒,我问他姓名,他面色苍白,低低吐出二字:“程煜。”
再欲问些别的,回应我的只有沉默。
我最讨厌空气突然的安静,一时有种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不过拭净脸上血污后,他长得确实挺俊。
还是别让他直接死外头了。
不过,我在意的还有一事——
五岁时,父皇为笼络统领水军镇守南境的定南侯程威,许了我与定南侯世子的婚约。
我这个十年前就定下的未婚夫,也叫程煜。
不曾想,还没来得及细琢磨这事,杀手就上门来杀他了。
混乱之中,多亏程煜强撑着挡下一击,我才没被砍下一条胳膊。
只是,这一战也撕裂了他未愈伤口。
我丢下被砸得面目全非的铺子,在外头给忍冬留了避祸的记号,将伤员藏到城郊一处酒窖。
方脱离险境,程煜便因疼痛力竭昏厥过去。
他再醒时,我正一圈圈往他肩膀上缠绷带。
“程煜,老实告诉我,你之前究竟遇见了何事?”
“对不住。”他冷峻眉眼间染了些愧疚温度。
“我一采药女没什么神通,如此一无所知非常危险。”我苦口婆心,“况且我不能让一伤员老挡在前面。”
他薄唇微动,似欲言又止,开口却不啻平地惊雷——我当真救了自己包办婚姻的未婚夫婿。
两日前,程煜因紧急军务临时晚归,在半路遭了暗算。
那段路离大营有些距离又人迹罕至,他与副将陈虎寡不敌众,皆受重伤。
若非陈虎舍身护他突围,只怕两人尽要命丧当场。
他勉力抄偏僻小路赶回侯府,却远远见家中火光冲天。
近些看时,火焰早舔遍府中每处角落,连冲进去救人都难以做到。
火势之大,绝非不慎走水可致。
战场历练的敏锐亦让他察觉周遭危险,为免二次被人伏击,程煜弃了马,择偏僻小路撤离。
“你本想寻一医馆或药房处理伤口,就近摸到这里却找不到人,想破门而入或另找别家时,身体撑不住了。”我估算着位置距离,“还好我赶了回来,万幸,万幸。”
“确实。”
“那你家可是得罪了何人才遭此祸?”一抬头对上他压抑着恨意的血红双眼,我忙止了话头。
想来,经此剧变,他不信我。
他歇下后,我乔装后爬出酒窖,去找忍冬会合。
定南侯府果于两日前被大火烧成一片白地。
除因军务晚归的世子下落不明,阖府三百二十五口人,尽数遇难。
如今,此案已人尽皆知。
忍冬赶来时,脸色凝重:“殿下,定南侯府可是……”
“先不谈这个,失火缘由可有眉目?”我敛下纷乱思绪,单刀直入。
“定南侯世子的副将勾结水匪,屠了侯府满门后,付之一炬。”
“竟是祸起萧墙?”我努力让表情显得自然。
“此人之前因犯错受了顿军棍,竟怀恨在心,勾结外敌伺机报复。”
“当晚,因随世子程煜处理军务,此人并不在侯府作案。”忍冬于打探情报上素来稳妥,“不过他处心积虑,寻了杀手于返程设伏。”
“后来,他逃窜途中被百姓撞见,因他形迹可疑便通知了捕快,用了两顿大刑便招供了。”
“可怜程世子,据供词所言并未当场身死,却至今下落不明。”她喟叹不已。
我与忍冬通了消息,让她继续盯紧定南侯府这边,自己则取了些伤药带回到酒窖。
一路上,心中将信将疑,且忧且惧。
程煜将我神情尽收眼底。
待换完药,他牵住我衣袖一角,低声问我:“我家人,还有虎子……如何了?”
我咬咬牙,将探来消息对他竹筒倒豆子。
程煜盯着我良久,终于确定此话非假,眼中浪涌无尽绝望。
“爹……娘……小弟……”他握着我衣袖的手颤抖得厉害,而后又如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砸落下去。
我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只能拍了拍他手背。
他双拳握得“格格”作响:“我了解虎子,他不会做这种事。”
我在他身侧坐下:“我知你心中定难接受此事,我也没有立场怀疑你的兄弟,可是……”
陈虎对他的“保护”,很可能只是为自己洗清嫌疑的障眼法。
我没有说下去,程煜却已明白我的意思,他微微一叹,从怀中掏出一物。
是我之前从他伤处剜出的毒镖。
当时我忙着给他疗伤,将那镖随手撇在了一边,他竟一直收在身上。
“我从未想过,灭我侯府,害我至亲,欲取我性命的,不是南境水匪,不是犯边蛮子,而是——”他摩挲着镖上一处徽记,眼底一片悲凉,“自己人。”
我的目光落在那镖上:“你好像一直盯着这暗器看,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哦。”我心中五味杂陈,“对了,你如今下落不明,官差还在外头到处找你。”
“是么?”他眼神一冷。
“回城里就能看到了,但我想了想,还是得先问问你作何打算。”我小心道,“不过你回去了,总比跟着我安全些。”
“别怕。”他语气放温和了些,“我既还有命在,总不能弃侯府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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